第7章作茧自缚
留或逃,于郑传风根本不是问题,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落在小日本手里就是死,他自然是选择逃。但“逃”也是有讲究的,那种惶惶如丧家之犬,不是他郑传风的风格。他顺手拉过一名外国记者勒住他的脖子挡在身前,空着的手放进嘴里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引得大堂内一阵恐慌的喧嚣。
随着啸声,饭店外突然爆响一阵枪声,接着几名持枪汉子冲了进来,往大堂内扔进一颗烟幕弹。郑传风推开身前的外国记者,借着腾起的烟雾冲出饭店。
一来到饭店外,郑传风便傻了眼,他的十余名别动队队员被饭店对面店铺里冲出来的三十余名日特的火力压得根本抬不起头来,好在门前的花坛起到了一定的掩蔽作用,伤亡不是很大。但不消片刻,饭店内的人群疏散后,他们将受到两面夹击之累。
陵兰路口与沿江大道两头,别动队和武汉站的人也与增援之敌接上了火。随着增援力量的加强,他们所有的人将被压仄至陵兰路中央地带,直至全军覆没。
之前,这些状况也不是没有在郑传风考虑之内,但他没有想到日方的反应之神速,投入的兵力之巨,完全超乎自己的想象。必须迅速解决眼前之敌,撤至陵兰路口与武汉站会合,他们方有逃生之机。但仅凭他们的十几支短枪,怎敌得过配备了机枪数倍于自己的倭贼!
咫尺之遥的强大火力打得别动队完全无还手之力,只有几名队员借助廊柱的遮蔽勉强迫使敌方不敢贸然出击。而就在此时,饭店内射出的一串子弹瞬间将这几名队员射杀,腹背受敌须臾间。
郑传风接连几个滚翻至大门死角,试图以一己之力独挡一方。可接战未几,他的子弹便消耗殆尽。瞅准一个空档,他侧翻至死去的自己队员身边,拾起他们的短枪,以他们的尸体当掩体,向饭店内之敌还击。就在他准备去拾另一支枪时,饭店内的静子瞅个正着,抬手朝他射来两颗子弹,一中他的右臂,一中他的右腰部。
杀死郑传风本是静子计划内的事。一夜之间,她精心策划好的记者招待会,突然就莫名其妙地流产了,郑传风所率的别动队却意外地送上门,静子正好拿他们来泄愤,郑传风自然首当其冲,她欲杀了他,为“蚯蚓”铺平今后在军情局的路。
幸得郑传风闪得快,若不然这两枪非让他一命呜呼不可,但也伤他不轻。
一阵剧痛袭来,郑传风仰面看见了头顶的一片天。此时去痛责自己没有听从凌剑飞的建议,悔之晚矣,自己葬送在这儿命当如此,可连累了十余名弟兄和武汉站的二十余名同志,他该当何罪,万死莫辞啊!
他侧目看去,随着一个个战友倒下,跟随自己从重庆到武汉的弟兄们仅剩五六个了,须臾,他们将会把自己年轻的生命奉献给这场无谓的战斗,客死异乡。一阵悲凉袭上郑传风的心头,他实在不忍看到剩余的几名弟兄死在自己的眼前,举起手里的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之际,突然,街心传来一阵剧烈的爆响,郑传风不由睁开眼睛,只见从他们的头顶上方某处投下十数颗手榴弹扔进对面倭贼当中,又是一阵惊天爆响,对面之敌大部被歼。剩余的别动队队员当即分成两拨,一拨迅速出击将对面余敌完灭,一拨返身对付饭店内欲往外冲的日贼。
几乎与此同时,陵兰路口与沿江大道两头,增援之日军背后突然冒出小股力量,向日军投出数十颗手榴弹,瞬间瓦解了他们对武汉站的压倒优势。
当郑传风部以猛烈火力将静子诸人压迫至饭店内不敢轻易出击之后,迅速撤出战斗是他们的首选。正当他准备命人传达此令时,感觉中好像一直没露面的凌剑飞突然从陵兰路口那边冒了出来,朝他做了个往楚宫饭店背后撤离的手势后,向沿江大道那边飞奔而去,充当郑传风的信使去了。
两名别动队队员跑到郑传风身边,给他的伤口做了简单处理后,架起他跑向饭店一侧一家的门店内,挥舞着手里的枪让人领路溜后门。后门外就是居民区,家家紧闭门户,胆大的在门后露出一个脑袋瞧热闹。这时候的郑传风就颇有些急急如丧家之犬了,那些从门缝里透出的目光臊得他满面通红,我郑传风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但现在没时间让他去顾什么面子了,不消多时,这一带将被日军封锁,他们必须抓紧眼下宝贵的时间,逃离这一区域。但以郑传风目前的重伤之躯,行动受制,搀扶他的两名队员均有伤在身,想逃,恐难!
突然,一辆自行车以飞快的速度骑到他们的面前,凌剑飞跳下车,二话不说地抱起郑传风放到后车座上,推起车子跟另外俩人说了声“跟着我走,快”,快步如飞地把自行车推得像风似的。郑传风禁不起这样的颠簸,喊了声“我的腰”,未料找来凌剑飞一句“活该”,他想再喊也不好意思了。
前面的三岔路口停了辆中型吉普车,车上躺了三名负伤的别动队队员,车旁还围着几人,一见郑传风来了,忙抬手抬脚地把他安置到车内。
凌剑飞喘着气对他们说:“我跑了一圈,里面应该没有受伤的弟兄了。你们现在各自分散逃命,晚上看风头差不多了,去江边码头棚户区会合,然后派一人去茶行打探消息。就这样,快!”
郑传风身上虽痛,此刻心却欣然。凌剑飞临危不乱的处理合情合理,今日一战,武汉站亦损失惨重,茶行是否不保还很难得说。
“你小子哪弄的车?”郑传风忍着痛问。今天凌剑飞的行动有些蹊跷,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解围者既不是别动队的,亦非武汉站的,他怀疑这些人跟凌剑飞有关。因为他似乎也是突然间冒出来的。
“偷的。”凌剑飞只简单俩字应付了他。
“你算准了我们必败,所以事先就偷了辆车摆那儿?”
“你不是腰疼吗?少说话,当心肾废了。”
“我要你如实回答!”郑传风声厉了许多,他不希望又看到一个乔某来挑战他的权威。
“我确曾想过咱们败的事,但真没想到败得如此之惨。你进饭店后,梅老板让我原地盯着,是他预感不妙,希望我随时做好策应的准备。当枪声响起,饭店对面的窗口伸出众多枪口时,我才明白钻了小日本的套了。这辆吉普车就是我为现在的结局预备的。”
“还有呢?”
“没有了。你现在能不能把这些先放下,逃命要紧,我的大哥!”凌剑飞踩一脚油门,加快了车速。车子快速逃离危险地域后,只能说暂时脱离险境,一个非常迫切而实际的问题摆在了眼前。
车上载着四名重伤员往哪儿藏,伤重需尽快得到治疗,否则逃出来的意义何在?沿途是经车上一名武汉站的特工提供的路线才躲开几处哨卡,再往前走,万一遇上大搜捕,等同于送肉上砧板了。
那名武汉站的特工提供了一个藏身之处,是他的一个叔叔去重庆后空着的一套房,但也只能暂时落个脚,平时既不能烧火做饭,也不能随意出门,遇上查户口一锅全端了。有好过没有,大白天一辆车上载着四个浑身是血的大男人,自己都觉着瘆得慌。
好在天冷又才下过雪,路上的行人比往常少了许多,基本上家家关门闭户,他们到达藏身处时,比较顺利地进入到室内。
当务之急是寻一个外科医生,这件事对于一个初来武汉的凌剑飞是办不到的,必须尽快与梅方舟取得联系。
他驾驶着车重新上路。这辆车并非如凌剑飞对郑传风所说是偷来的,而是那名在蒂娜楼下遇着的平头男子提供的。牌照是皇协军司令部的,车的前挡风上贴有通行证,除非特殊情况需要特别通行证外,平常驾着它畅通无阻。
但现在就是特殊情况下,凌剑飞一路上小心翼翼的,随时担心被查。离着梅方舟的茶行还有段路,他把车子停在一个不显眼处,步行前往茶行。来到茶行那条街上,看不出什么异常之处,茶行的门依然开着,但凌剑飞不敢贸然露头。茶行的斜对面有家杂货铺,他走了进去,要掌柜的拿包烟。
掌柜的看上去一副挺精明的模样,但他一个细微的动作引起了凌剑飞的注意。在给凌剑飞拿烟时,或许他的身体挡住了掌柜的视线,在给凌剑飞找零时,掌柜的在递钱的同时,脚下往开里走了一步,眼光迅疾往茶行门口瞟去一眼。
凌剑飞遂不敢多呆,迅速返回到车上,开上车就往郑传风藏身处驶去。茶行暴露,医治郑传风等四人的伤就没了着落,耽搁下去就是命啊!
回到郑传风身边,把所看到的情况对他说了后,凌剑飞着急地要去药店买些应急的消炎药止血药,被郑传风坚决地阻止了。这个节骨眼上,凌剑飞若再出点事,他们四个人就基本处于等死的地步了。
考虑有顷,郑传风让凌剑飞把他抱到车上去,问他出去干什么,他摇着头不肯透露。凌剑飞便猜着他与梅方舟另有一套联络方式,当即便当着另外三个人的面朝他吼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防着谁呀?四个人的命捏在你手心里,你要是死在车上了,他们跟着你陪葬吗?”
郑传风尚在犹豫,凌剑飞给了下他更狠的,冷笑着对他说:“如果你灵活些,学着变通些,今天就不会死这么多人!你为什么就对跟你一道出生入死的弟兄这么不放心呢?”
似受不了他以下犯上毫不留情面的责备,郑传风也对他吼道:“你才干了几天懂什么?干这行连亲娘老子都信不过,我凭什么信你一个才跟了我们几天的臭小子!”
眼看着另外三名伤员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凌剑飞突然“扑通”一下给郑传风跪下了,含泪恳求道:“求求你郑科长,你现在跟我一道出去实在是太危险了,看在我把你从死亡区里拼命救出来的份上,信我一回,求你了!”
长叹一口气的郑传风忍痛弯腰把凌剑飞扶了起来,在他手心里写下一行字,纯是职业病。
处在他的角度,或许我们应该体谅他,作为搞情报工作的,保守秘密是第一原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