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辛酸自知
一九四零年年末,对于重庆就是个冰火两重天的岁尾,人们还沉浸在十二·二十八空战大捷的喜悦中,嘴角的笑容尚未褪去,日机报复性的大轰炸即刻将苦难两个字镌刻在了人们的脸上,两千余人在轰炸中丧失了宝贵的性命,七万余户人家流离失所。
军情局还来不及举办庆功酒宴,便紧急投入到全市性的救人灭火的行动中,三十余个小时,参与行动的所有人都只吃了一顿饭没有合一下眼,心情之沉痛无以复加。
作为“娘家人”,范轩杰在这一年的最后一个晚上,请一天搭上半天就没停过手几乎浑身虚脱的章唯吃了一顿饭,凌剑飞作陪,当然,范轩杰没忘了叫上王岩。打电话时,王岩刚刚到家,听说请吃,便问了句,怎么突然想起请客。
范轩杰这时才突然想起他家里多了个人,就笑着说我忘了你收了个人在家里,还以为你光着呢,我是请章唯,想你也过来聚聚,要不你把那位也叫上。
曼丽就在跟前,王岩不好斥他别总是那位这位的,找个机会非好好说说他。而曼丽一听说有人请客便一副跃跃欲试之态,她就想王岩经常能在人前显摆显摆她,造成一种既成事实的假象,好赖上他。
宴席仍定在得胜酒楼,章唯先赶回酒店洗了个澡,没让凌剑飞跟进浴室,心情极差的她连口都懒得开,就瞪了他一眼,凌剑飞识趣地替她把门关好。
赶到酒楼进入包厢,章唯站在门口颇有些后悔,应该听凌剑飞的化个妆来的,哪怕是简单的淡妆。包厢里除了范轩杰和王岩,多了位明艳动人的女郎,自己虽则比她差不到哪里,可化了妆和没化妆对女人来说,就像一个亮色一个暗色,比对鲜明,尤其自己不仅年龄比这个女人大,且多天没怎么休息,颇显憔悴。
范轩杰见章唯的目光落在曼丽的脸上随即一暗,心里只骂自己今天这事办得有些孟浪,怎么就没考虑到这一层,一时间竟没法开口给双方做个介绍。
好在曼丽曾是场面上的人,刚才等着的时候,就听范轩杰挤兑王岩,说今儿请的是他军情局的一朵花儿,自己和王岩只是陪客。一见章唯露面且气色极差,便识相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迎向章唯,却扭头对范轩杰说:“范处长,都说军中难得有美女,今儿让我开眼了,漂亮帅气,光气质民间美女就没得比。”
说着话,她人已到了章唯面前,亲热地伸手欲去挎着她。章唯没奈何地苦笑着说:“这位妹妹真会说话,王处长,是你的那位吧?”将靶子射向了王岩,先解了自己的围再说。
这下轮到王岩苦笑了,否也不是不否也不是,尴尬之状险些让范轩杰嘴里含着的一口水喷了出来。
仍是曼丽把话接了过去笑吟吟地说:“姐姐可千万别这么说,羞了我也臊了他,我和他不过是同屋不同床的两个人罢了。”
解了气的章唯也就是顺嘴一说:“那我今儿可真是见识了活着的柳下惠了。”
孰料,不知是做戏抑或这段时间压抑得太过辛苦,这曼丽竟眼眶一红嘤咛一声“姐,我……”,返身趴在章唯肩上饮泣起来。
三人男人顿时傻了眼。章唯哭笑不得地一手搂了她,一手向王岩示意把她接过去。王岩或许为其感动,心内沉沉一叹走了过来,从章唯手里接过曼丽,扶着她向座位走去。
“我就不该带你来!”
曼丽坐到椅子上,趴在椅背上伤心伤意地哭着说:“你讨厌我就直说啊,我还赖在你屋里不成。我心里其实清楚,你就是因为……”
瞧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肇事者范轩杰不得不把她下面要说的话堵了回去,敲着服务员才端上来的火锅说:“你们两个演双簧还是怎么的?老的假正经,少的等不及……。”
未料王岩和曼丽几乎同时起身怒目相向,同声斥道:“你怎么说话呢?”
这一幕想让人不喷笑都不可能,在满堂笑声中,曼丽赧颜对王岩柔声道:“岩哥,对不起,我,我只是有感而发,不是有意坍你的台。”
王岩拍拍她的肩,点着头说:“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曼丽欣慰地望着他嫣然一笑,其他人拍着巴掌喝着彩,气氛立马调整过来了。
范轩杰招手让服务员上前来斟酒。
第一杯酒,大家不约而同地泼洒于地,以示对死于昨日大轰炸的重庆兄弟姐妹的祭奠。当范轩杰举起第二杯酒豪情满怀地正欲张口,却被王岩伸手拦了下来。
“你这第二杯酒无疑是打算庆贺前日的胜利,可是你的首要功臣呢?怎么不见他?”
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范轩杰一一个苦笑附之说:“我还想向众位打听呢,他去哪儿了?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剑飞,章唯,你俩见着他了吗?”
章唯和凌剑飞不由得面面相觑,见他不像是开玩笑,凌剑飞便有些着了慌,说:“范处,这可是开不得玩笑的。从那天你让我接手起,我一直就想问你到底怎么回事,这会儿你倒找我要起人来了,搞没搞错?”
“你俩真没见着他?”范轩杰似不相信地追问一句。
心眼实诚的凌剑飞竟一下立起身,一脸焦急之色,范轩杰始才信了,忙挥手让他坐下,说:“你误会了,他没事,昨天中午我还和他见了面,可之后就联系不上他了。”接着,他把乔某突然失踪的原因解释了一通。
凌剑飞的面色这才恢复了正常,可见俩人的情谊之深是旁人无法企及的。而章唯则一副沉思状,一双美眸在眼眶里滴溜溜转着。
在曼丽硬闹着要敬众人第三杯酒时,因为王岩在他们面前答应了要给她一个交代,她高兴啊,特别她要敬章唯一杯,觉得她是自己的福星,未曾想却被范轩杰给挡了,这一杯他要抢过去单独敬章唯。
“谁也别想跟我抢。前日一战,虽留有遗憾,却大长我军民士气,这一功劳非章唯莫属,何等的胆识和气魄,令我等男人自愧弗如,大家和我一同举杯,章唯,同仁中的第一巾帼英雄,我敬你!”
由衷的赞美和抬爱,章唯受之无愧,爽快地将一杯酒满饮而尽。
在曼丽闹着敬了大家一杯酒后,范轩杰看定章唯说出一番老调重弹却令凌剑飞心花怒放的话来。
“小章啊,你不觉得丰都那个舞台对你来说太小了吗?怎么样?我给你一个更大的舞台,让你大展身手,邹少华的那个位子从今儿起是你的了,如何?”
凌剑飞的一对眼睛此时牢牢地锁定在章唯的脸上,多么期待她点个头或张嘴说上一个“好”字。
未曾想,仍像上次一样,章唯沉吟着徐徐摇头道:“老大的厚爱我心领了。可是,至少一段时间内我那帮人还离不了我。丰都是我经营了多年的码头,在那儿我如鱼得水,重庆这个码头对我来说太大也太生疏了,恐怕难以如你所愿施展得开身手啊,别忘了我的家还在那儿呢。”
范轩杰伸手指点着她说:“怎么这会儿就像个女人了呢……”
“我就是个女人嘛!”章唯略撒着娇说。
“有老付在那儿,你还担心他顶不起你那方天哪!拿出点舍小家顾大家的气概来,至于你那两个孩子,重庆的任一所学校你挑,保证让他们受到最好的教育。说,来还是不来,给句痛快话。”范轩杰这回似乎下真码了。
见她仍含笑不语,王岩似乎替凌剑飞着急了,说:“丰都这丰都那的,那个破地方到底有什么让你放不下的?要晓得这儿有你的爱情,对女人这可是最重要的。”
曼丽也插上了一嘴说:“是呀,爱情就是女人的生命,你和剑飞这两地跑来跑去不累呀。还有我,以后就有了个好姊妹了。你不晓得,老王把我关在屋里,我有多寂寞。”
王岩斥了她一句:“怎么哪儿都有你。”
所谓盛情难却,章唯望着凌剑飞满心期待的目光,终于松了口说,她回去一定好好考虑。
宴席将散时,除了王岩,其他人都或多或少带了醉意,有高兴的,有惆怅的,有迷蒙的,唯有王岩是清醒的。
范轩杰和王岩的住处离着酒楼不远,且这爿未遭到日机的轰炸,他们先走了一步。凌剑飞和章唯则是坐人力车来的,一路过来的马路均被日机炸了,交通基本限于瘫痪。
当载着二人的人力车走不多远,前方路段因修路交通临时管制,车夫准备绕道时,章唯想走着回去,凌剑飞担心她着凉,章唯竟自下了车,凌剑飞只得付了车钱撵上她。
挡着风口,凌剑飞轻搂着章唯一路走去,好长一段时间俩人一直沉默无语。无论是凌剑飞还是章唯,均心知肚明,真正让章唯下不了决心来重庆的原因,是凌剑飞的母亲不能接纳她。就像眼下,他俩在重庆连个窝都没有,得住酒店。这其间的辛酸,只有身临其境的章唯最为感触。
蓦然,此起彼伏中,似乎重庆所有的新年钟声敲响,浑厚的钟声划破天空一声声显得颇为凄厉,一声两声——十二声,章唯轻轻地数着,可钟声敲响十二下后并未停止,章唯的身体一颤,继续轻轻数着,直至数到第二十九下,骤停的钟声仍余音缭绕,章唯突然一个转身抱住了凌剑飞。
“剑飞,我决定了,不管你母亲认不认我这个媳妇,为了我们的爱情,重庆我来定了!”
凌剑飞激动得一把抱起了她当地转着圈圈。
“但你得保证,决不负我。”
“我保证,我答应!”凌剑飞冲着天空大喊。
“不过,你得给我两个月的时间,好多事儿得处理一下,还有我的孩子,现在不在四川,我得把他们接到重庆来。”
“没问题,我和你一道去接他们。”
俩人当街拥吻。
所谓世事难料,动荡的岁月,两个月的时间,会发生多少意想不到的事儿,或许有个天翻地覆的改变也说不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