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凌剑飞的眼

尽管明知报纸上有关枣宜会战的报道，报喜多报忧少，王岩与绝大多数的重庆市民一样，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便是买一张报纸，首先看看相关战况消息。

相较于普通民众，王岩的消息来源要宽泛准确得多，但仍让他时而像琢磨一盘迷局般，颇多费解。前段时间，马海波在一次处长级干部会议上吹风说，日五个师团已被我第五战区部队团团包围在某地区。私下里，他曾问过作战处长段定一，他也证实了这个消息的准确性。

但仅仅过了几天，便传来日军撕破包围圈、第三十三集团军被日两个师团反包围的消息。接着，军令部、军情局内沸沸扬扬，我作战情报频遭泄密，泄密源首指军令部。

昨晚，范轩杰特地找到王岩，聊了聊这个情况。综合目前战区战况，确实存在泄密一说，绝大多数属于各作战部队间的联络，但根据某些迹象，比如部队调动、协防，攻击、撤退时间表等，有部分泄密现象则极有可能来自本部，所谓本部即军令部——直接下达作战命令单位。

自青码失而复得一案后，电讯这一块加强了安防措施，至少在王岩认为，靳连成和鲍茹芸相继死后，重庆特高课在一厅内部呈空白状态，这一块应该不存在问题。

范轩杰没有他这样的乐观，毕竟他比王岩多吃了几年这碗饭，日谍的渗透力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如果泄密源与电讯这块无关，范轩杰认为，就有必要在军令部内能够接触到军情情报的相关人员上挖一挖了，但目前只能在暗中*作，以王岩为主，范轩杰的军情局为辅。而王岩则认为，在目前被宣嘉伦紧盯不放的情况下，自己难以有所作为。但他却不能对范轩杰明说，否则他还真认为自己有什么把柄被宣嘉伦捏住了。所以，如果要办这一块，在军令部内部，还真得让特务处挑这个头。

但军情局与军令部特务处没有隶属关系，此时报请国防部，恐时机尚欠火候，宣嘉伦亦未免买这个账。

王岩现在手里的这份报纸，今天异乎寻常地没有登载最新的前线战况报道，以他的敏觉，并非没有，而是太有，却不能登载。他实在是在办公室里坐不下去了，放下报纸准备去电讯处长郑晓峰的办公室探探消息。

还未等他起身，秘书项菲菲已慌里慌张地推门而入。他当即皱眉瞪了她一眼，责怪她的不经同意擅闯，她伸了下舌头说声“对不起，我忘了”，直驱他的办公桌前，压低嗓门略惊慌地说：“处座，小嫣刚才告诉我，三十三集团军的两个团在十里长山大部被歼，张自忠司令也殉国了。”小嫣是郑晓峰的秘书。

王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心内虽因这个消息大为震撼，面上却波澜不惊。第三十三集团军陷入日军重围中，伤亡是必然的，但亡到堂堂总司令头上却难以令人置信。他的死不等同于凌浩然，一个集团军的作战半径之广阔，决定了这种牺牲的不可能性。

对张自忠个人，王岩素无好感，无论从国共两方立场，张自忠前期在北京市长任上的“卖国求荣”作为，令他深恶痛绝，是不可被原谅的。但他能死在抗战前线，也算死得其所了。

项菲菲还欲说什么，他挥了挥手让她出去，基本他当她空气。

集团军的总司令为国殉命，之前有关部门想遮掩的问题，将不得不提上议事日程，尤以此战情报泄密之疑为甚。会否发生在军令部内部？王岩到了必须予以正视的地步了，军令部或一厅这次想回避亦不可能了。

果不其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厅长办公室通知，立刻到会议室开会。

王岩到达会议室时，宣嘉伦、郑晓峰、段定一三人已经到了，或许他们和马海波先已碰了头，此刻在等待其他的正处和副处，这三个人被下面视作马海波的心腹。

陆陆续续地，十几位正处和副处均来了。王岩注意到，多时没在厅里露面的特务处副处长严胜平缺席。

马海波的秘书给各位处长分发了最新战报，张自忠之死被正式确认，第三十三集团军的第55军、第59军仍处在日军的分割包围中。

就在各位处长翻阅战报时，马海波一脸阴沉地走了进来，照例站在他的位置上扫了大家一眼，然后坐下便开口问：“各位看后有啥观感哪？”

没人抻头搭这个腔。因为一旦与他本人的看法或意见相左，那就有得受了，往往一连串的质问把你*进死角，大家早领教了，没谁去主动触这个霉头。

从鼻孔里哼出两声，马海波开始发飙了：“都不说？说明什么？你们白拿了国家的俸禄，或者不敢面对，怕惹了一身臊！你们二位可否带个头先说说？”他伸手指了指王岩和郑晓峰。

王岩和郑晓峰对视了一眼，站起了身，语气极力平和地说：“昨天我和老郑碰了下头，电讯和机要这两块没什么问题。青码的交接流程十分到位，安防严谨，小英自枣宜会战开打以来吃睡均在厅里，一个女同志不容易啊！我还和老郑聊了聊，建议厅里是否增加一位绝密电讯发报员，就一个恐怕挺不住。”

马海波皱了下眉头，说：“现在不是谈这事的时候。你和老郑确定这块没事就好，坐吧。老宣，你呢？”

宣嘉伦坐着简单地说了句，暂时还没有发现异常现象。

如果宣嘉伦说了这话，便基本可以确定，这个会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严胜平的缺席，马海波不可能没长眼睛，估计干什么去了他是知道的。他绷着的脸少许缓和了，再次扫了大家一眼后说：“军情一旦泄密，咱们这儿便是重灾区，上上下下甚至整个重庆城都盯着咱们这一块，有时我就在想，简直不堪其扰啊！上面要我们自查，你们下去后发动大家想想，近期咱们厅里有无异常情况，立刻反映上来。老宣，从今天起，你要特别注意这方面。老郑老王，随时关注前方战况，分析判断情报泄露源来自何处。”

被他点名的三位处长表了态后，会议宣布结束。

会散后，照例是马海波第一个离开会议室，其他的处长们便聚集在一起，以郑晓峰和段定一为圆心谈论起张自忠战死前线的情形，王岩自不例外。当获悉张自忠为国捐躯的具体细节，他不由肃然起敬，之前对张将军的种种谬误，有了一个较为理性的认知，对他任上的忍辱负重一说予以了一定程度的认同。

到中午的饭点了，各位处长方结束了种种议论和争论，吃食堂的留下，想打牙祭的纷纷驾车外出。王岩是单身汉，他的午饭一向在外解决，有羡慕的，他往往开玩笑说，拿你老婆来换。

往楼下走着时，王岩喊上了郑晓峰。俩人因职位特殊不能走远，一般去就近的餐馆，实则王岩另有深意，而他往往拉上郑晓峰一道去。

到了外面，凌剑飞在车上看着一本书。从丰都回来后，王岩征求他的意见，是留在自己身边还是跟范轩杰。凌剑飞挺实在地开了个玩笑决定了去留：到了范处那儿，乔某将永远压他一头。

王岩不由好奇地问：“你就没想着有超他一头的一天？”

凌剑飞苦涩地回道：“天赋是人力所无法改观的。”

这倒是一句真理。

他来了这些天，郑晓峰似也习惯了，只要他在厅里，午饭是一定和王岩一道解决的，所以郑晓峰径直坐上了王岩的车。

“剑飞啊，几时看见你要是手里没捧着本书，这一餐我买单。”他一坐上去就开了凌剑飞一个玩笑。

“那我下回一定掐准时间。”凌剑飞发动了车。

他一来到王岩身边，其背景很快被宣嘉伦抖露了出来，其用意在有心人看来，挺阴毒的，就是要把他和王岩一道孤立起来，一厅的地盘由不得外人做主。

距离一厅半里路朗兴街有两家相邻的餐馆，凌剑飞把车开到餐馆前的空地上停下，与两位处长一道往马路对面走去。这些天，他跟着两位处长分别去过这两家餐馆进餐，均是一般的小炒，倒换胃口轮着吃，但去顺手的这家叫“农家小炒”的餐馆要多些，王岩喜欢这家的俩招牌菜。

中午进餐时间，两家的生意都还不错，前几次来，伙计各忙各的连招呼都没时间打，今天似乎略有些不同。凌剑飞注意到，他的车离餐馆还有段路时，农家小炒餐馆的门口有一个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条毛巾边擦着汗，边往这边瞧着，见车过来了，像是打招呼般笑了个，挥了下手上的毛巾进去了。

这本没什么，但结账时的一个小细节，让凌剑飞将两者联系了起来，便觉着略有些蹊跷在里面。

和两位处长来到农家小炒餐馆前，王岩往这家努了下嘴，似征求郑晓峰的意见问：“就这家？”

郑晓峰一句“可以”，和他一道走了进去。因为每次基本上都是王岩抢着买单，他是老大当然他说了算。

简单叫了三菜一汤，三个男人便埋头吃上了。厅里的这么多位处长中，除了王岩和郑晓峰，午餐都还能喝点儿小酒，谁让二位职位特殊呢。而这样的小餐馆也不宜谈论国事或战事，一般来了就是埋头吃。

餐后，依然是王岩来买单。可是昨天中午在郑晓峰的办公室里，几位处长没事甩扑克，郑晓峰赢了几十块钱，今天他便要抢着买单了。俩人拉拉扯扯了一通，仍是王岩买了单。

伙计递过菜单时，嘴里喊了句一共两块五。这时，郑晓峰已经走出门外，而凌剑飞也准备跟出去，转过身子时，恰好王岩打开了皮夹，里面一块两块五块的毛票均有，他却拿出一张十块的递了过去。

通常情况下，王岩会拿一张五块的票，找零的五角就当小费了，凌剑飞已经见过两回，这里面不就透着些蹊跷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