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和冯青相继走进堂屋，堂屋中央已经摆上了饭桌，桌子摆满了菜。冯家兄弟正在聊天，冯奶奶坐在旁边，津津有味地听着。冯胜利抬头看到冯都兄妹进来了，笑着说：“正等你们呢，拿筷子去，一起吃饭。”一扭头，冯胜利又道：“大哥你接着说。”
冯大有继续说：“我到了台湾，就让他们给派到马祖守岛去了，一去就十年啊，再回到台湾的时候只能退役。后来我开了个小买卖，凑合着过吧。”
冯奶奶忽然问：“大有，怎么就没听你提你媳妇啊？”
冯大有叹了口气，怏怏的说：“妈，台湾那个破地方男的多女的少，女的都惯得跟疯狗似的。你们想一想，当年退到台湾的有好几百万人，大部分都是男的，都是当兵的。台湾本地只有那些个女的，想找个媳妇太难了！我倒惦记着回来找个北平小姐呢，可是回不来啊。”
冯胜利惊讶的问：“大哥，你等于就没结婚？”
冯大有尴尬的解释：“啊！我们这帮当兵的最后悔，早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从大陆多抢些——”冯大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苦笑着：“反正就是男的多，女的少！”
冯都阴阳怪气的刺了一句：“如果混得好也不愁女人吧？”
冯大有尴尬的继续说：“我这侄子说得有道理，以前我的确是混得不怎么样。这十年才稍微有点起色，但我的岁数也大了，台湾的女人早就看不上我喽。”
冯胜利见话题太沉重，连忙起身说：“吃饭，大哥，尝尝我的手艺。”
冯大有也客气的回应：“好好好，俩孩子也吃。”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俩红包，送到冯都和冯青面前：“侄子，侄女，大爷给你们的。”
冯都和冯青同时看着奶奶，冯奶奶连忙说：“大爷给你们的，拿着！”
冯青将红包接了过来，冯都却没有伸手，冯大有以为他还在生气，连忙问：“冯都，刚才我认错了人，还生气呢？”
冯都别开脸，语气冷冰冰的问：“我奶奶提您都提两三年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冯胜利立马训斥他说：“有这么跟你大爷说话的吗？”
冯大有叹了口气，解释道：“他是向着他奶奶呢，这孩子没错。冯都，前些年我们那儿还要反攻大陆呢，想回来也回不来啊。这几年倒是放松了，我一直在活动心眼就是没有下定决心，谁知道大陆什么样啊？后来有朋友说在电视里看到个北京老太太，应该就是我妈，我这才决定回来的。孩子，别怪你大爷，其实回来一次也挺不容易的，一堆的手续，光办手续我就办了两个多月。这样还得先飞到香港，从香港才能刚回来呢，哎！”
冯奶奶也劝冯都道：“冯都，你大爷快六十岁的人了，这么老远折腾一趟也不容易。”
冯大有握着冯奶奶的手，激动的说：“妈！见着你和胜利了，还见着冯都和冯青了，我心里要多痛快有多痛快，就跟打开了一扇窗户似的，浑身上下都舒坦。”
冯胜利推了一下冯都，热烈的撮合两人关系：“是啊，三十多年了！冯都，赶紧叫你大爷！”
冯都听明其中缘由，顿时也理解冯大有来一趟的辛酸苦楚，连忙就喊人：“大爷！”
冯大有一把将红包塞到冯都手里：“拿着，大爷给你的，拿着！”
冯家堂屋里格外热闹，他们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翻上院墙，然后轻轻落在地上，只是落地时依然引起些许动静，“谁啊？！”
随后，冯家堂屋的门开了，冯大有走出来查看，那道影子赶忙蜷缩道阴影里，生怕被人发现。冯大有没有看到什么，转身回去了，他笑着解释说：“估计是猫。”
冯奶奶点点头：“附近猫挺多的，猫多，耗子就少。”
“耗子少好啊！”
冯大有在冯家吃完饭，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他没有回宾馆，住在冯家和老妈好好聊天。冯都和冯青吃好饭，各自回到房间里。
冯都躺
在床上，满面愁容地盯着天花板：“高考？我大爷？哼！”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冯大有给的红包，将里面的钞票抽了出来，钞票竟然是红色的。
冯都立刻将钞票举到眼前，反反复复观察着：“十张50块的？不对啊，没有50的钱啊？”
冯都急忙翻看背面：“象鼻山？这是什么钱啊？”他再次将钞票翻了过来：“中国人民银行，应该是中国的钱，能用吗？”
此时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黑影出现，冯都腾的坐起来，黑影已经闪身走了进来。
黑影正是西城，她冷冷地盯着冯都，说：“给我找点吃的。”
冯都愣愣地反问：“什么？”
西城继续冷声说，只是语速更快了，估计是饿极了：“给我找点吃的。”
冯都这才醒悟过来，起身去厨房里：“哦，你等着！”
冯都出去了，西城眼珠子在他屋子里滴溜的转，她看到床上的红色钞票，一把抓了起来，仔细端详着。很快，冯都从厨房里回来，递给西城一个盘子，盘子里放着两个馒头。西城抓着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冯都将一杯水放在她旁边，然后再次拿起红色的钞票，一张一张地看着。
西城抬头瞪着了冯都一眼，没好气的问：“显摆你有钱啊？”
冯都摇头，疑惑的说：“我大爷给我的红包，我就没见过这种钱，是不是作废的票子？”
西城奋力将一口馒头咽了，解释道：“外汇券，我见过。”
冯都好奇地举着外汇券，嘀咕起来：“这就是外汇券啊，我听说比真钱还值钱呢。”
西城一边啃馒头一边说，声音变得含糊起来：“外汇券也是真钱，是给外国人用的，好多东西只能用外汇券才能买。”
冯都点头表示明白：“我知道，就是没见过。”
西城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还有吗？”
冯都不解的反问：“什么？”
西城继续道：“馒头。”
冯都盯了盘子一眼，才不过一分钟功夫，两个馒头就已经全部到西城肚子里了。他面露尴尬，摇摇头说：“没有了，厨房里只有俩，明天我爸爸问，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呢。”
西城撇撇嘴道：“小气，就俩馒头。”
冯都好奇地看着西城，问她：“俩馒头你几口就吃光了，还那么瘦！”
西城坐下来，气呼呼的说：“我三天没吃饭了！”
冯都眼睛里闪烁着惊讶的光芒，不解的反问：“啊？为什么？”
西城眼里突然喷出了怒火，生气的说：“废话！没有钱，有钱我能吃不上饭吗？明知故问，你这不要脸的！”
冯都被骂得有点晕，一屁股坐在床上，也有些动气了：“我凭什么就应该知道你没钱啊？你不是回内蒙了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西城没回答，反而起身走到床边，指着冯都命令似的说：“往里面躺。”
冯都愣愣的反问：“干嘛？”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在西城面前，他不久不再是北京小爷冯都了，反倒像是伺候大家小姐的小人，言听计从的。
西城紧接着说：“我今天睡在这儿，你靠里点儿，给我腾出地方来。”
冯都惊愕的反问：“咱俩？睡一起？”原本要挪的动作又变得迟疑起来。
西城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凉飕飕的问：“你想什么美事呢？”
冯都跟摇拨浪鼓似的摇摇头，呆呆的说：“我什么都没想。”
西城拿斜眼瞅他，接着道：“看你的样子你就没想好事，靠里面点。我在外面，你要是想干坏事我跑着也方便。”
冯都无奈地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往床里面挪动，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同时还不忘替自己辩解：“谁要干坏事啊？”
西城嫌他动作慢，狠狠将冯都往里一推，然后和衣躺下了。冯都扭脸看着她，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西
城被他火辣辣的眼神看得心跳加速起来，用强势掩盖自己内心的悸动，凶神恶煞问：“你看着我干嘛，眼珠子还乱转？！是不是想干坏事？！”
冯都没好气的说：“鱼的眼珠子不会转，那是死鱼眼！”
西城骄横的命令他：“少废话，睡觉！”
冯都也不生气，又弱弱的问：“关灯吗？”这语气，除了西城，换了谁他心里都不能舒坦的。
西城想了想，伸手拽了把灯绳，室内立刻陷入了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冯都一把拉开灯，烦躁地坐起来，嚷嚷着大叫：“不行了不行了！”说着他就用毛巾被将自己的下半身盖上了。
西城鄙夷地盯着冯都，怒骂：“你有病啊？”
冯都苦着脸说：“夏天，穿得少！一碰着你我就，哎呦！求求你了，你也别睡了，要不真出事了。”
西城也坐了起来，揶揄他：“你们男人都什么动物啊？”
冯都理所当然的说：“雄性动物啊。”
西城立马就骂了一句：“不要脸！”
冯都理直气壮的反驳道：“本来就是，男的总不能是雌雄一体吧？那是二椅子！你跑过来就是为了逼我犯错误的？”
西城翻了个白眼说：“就跟你是什么好人似的。”
冯都无奈的说：“别逗贫了。赶紧跟我说说，我满脑子都是问题，你是不是回内蒙啦？怎么又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干嘛跟饿狼似的？三天不吃饭，你怎么熬过来的？靠喝凉水？”
西城没好气的道：“你才饿狼呢，你才喝凉水呢。”
冯都着急了：“你倒是赶紧说说，你不说我更睡不着了。”
西城顿了顿，语气变得悠远起来，回忆道：“我回内蒙了，但我在老家实在待不下去，那边的人？那边的人让我怎么说呢！可能是我在北京前后住了一年多了，回去了就好像是猴子进了羊圈。”
冯都冷不丁的反问：“我们北京人都是猴子？”
西城生气的数落他：“不许咬文嚼字，反正就是那意思，就是格格不入，他们说什么我都不爱听，他们的想法我都觉得特别可笑。”
冯都疑惑的反问：“什么想法？”
西城继续说：“我妈我爸的朋友和同事都让我赶紧结婚，说找个男的就安稳了。我妈我爸倒是结婚了呢，安稳了吗？”
冯都点点头，赞同道：“倒也是。”
西城失望的自怨自艾：“我没钱没本事，结了婚就等于得给人家做牛做马，天天围着锅台转，还得生一大串孩子。”随后忽然又有了朝气，好似一株拼命向天空生长的麦苗，“我不干！我得混出点人模样来，就算将来结婚，也得让那些男人求着我！”
“所以你就来北京啦？”冯都顺着接了话茬。
西城点点头道：“对，来三个月了。我，我也不会别的，我就会摆残局。”
冯都惊讶的反问：“这三个月你一直靠摆残局活着？”
西城狠狠道：“街上摆残局的那些家伙都成帮结伙的，我就一个人，必须得躲着他们。万一被他们发现，我一个人也打不过他们，就得跑。这几天我连个摆残局的地方都找不到，身上一分钱都没了。下午我在你们家门口转了半天，但是没瞧见你，只能晚上过来。”
冯都望着西城消瘦的面庞，心好似就起来似的，又酸又疼，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我，我，我——”
西城也察觉到冯都的情绪变化，看着他的目光也闪烁起来，美丽的双眸好似宝石一般晶莹剔透，追问：“你什么？”
冯都摇摇头，最后作罢，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怎么帮你，其实我最近也挺倒霉的！”
西城惊讶的揶揄：“你们北京人还会有倒霉的事？”
冯都理所当然的说：“美国人该倒霉也得倒霉啊。”
西城继续问：“你说说，你怎么了？”
冯都由衷地叹息了一声，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