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都盯着武婶的背影摇摇头,自己也跟着走了,走到大杂院门口,只见几名装束异样的家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这些人大多穿着米黄色的马甲,其中一人还扛着台摄像机。
记者模样的人叫住冯都问:“哥们儿,肖战住在这院吗?”
冯都点点头道:“是啊!”
记者回头招呼众人说:“对了,就是这儿,进去!”众人呼呼噜噜地进了大杂院,冯都满脸惊讶,犹豫着走进自家院落,只见肖战搀着冯奶奶从堂屋里出来,她看到有这么多人显然有些不适应。
记者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在此,顿时就猜到她是要采访的人,急忙上前:“您就是冯奶奶吧?”
冯奶奶先是一愣,随后点点头:“啊,你们是?”
记者情绪激昂地说:“我们是电视台海霞两岸栏目组的。”
冯奶奶惊讶瞪大眼睛:“啊?两岸寻亲?”
门口的冯都猛然在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口中嘟囔着:“哎呦,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肖战!”
冯奶奶身后的肖战得意洋洋地盯着门口的冯都,暗地里较劲儿呢。此时,冯奶奶还没从惊讶中反应过来,声音略带颤抖的问:“你们,找我?”
记者点点头表明来意:“冯奶奶,您的孙子来到我们栏目组,说您有一个大儿子在台湾呢,三十多年没有音信啦。”
冯奶奶看看门口的冯都,又看了看身后的肖战,老太太也明白了:“是我孙子,是我的孙子,好孩子。”
记者继续问:“是啊,奶奶,您的大儿子真去台湾了吗?”
冯奶奶的语速明显加快了:“是的!他是营长的勤务兵,营长说要提拔他,他就跟着营长走了。还说什么到地方就给我汇钱,这一走——哎——”
记者追问:“奶奶,您的大儿子叫什么?”
冯奶奶激动地回答:“我的大儿子叫冯大有。”忽然伸出三个手指头,声音颤抖而激动:“三十三年啦,三十三年啦!”
记者按着冯奶奶的手,语气温柔,令人格外舒服:“冯奶奶,您千万别激动。你们帮忙,搬一把椅子,让奶奶坐下说。”
肖战急忙搬过来一把椅子,冯奶奶坐了下来,摄影记者将摄像机对准了她的脸,继续采访:“冯奶奶,我们栏目组负责为两岸寻亲的离散亲人提供信息,您把您大儿子的情况和你们家当年的情况都说一说,越详细越好!”
冯奶奶按捺着内心的激动,颤抖着说:“哎,大有要是活着,今年应该五十七了,他是民国十三年的,属虎的,生他的时候我们家住在十里堡。”
冯都转身出去了,肖战也悄悄地从众人身边溜过去,跟了出去。
记者又问:“国民党部队的番号呢?”
冯奶奶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楚,好像是中央军,新一军,他们在东北打了一仗,打败了。我儿子是跟着营长跑回来的——”
冯都蹲在马路对面,低着头发呆,一副落寞神情。忽然一双球鞋出现在他面前,抬头一看,只见肖战昂首挺胸地站着,异常高大的样子。冯都站起来,恍然大悟的道:“我说那天你要跟我打赌呢,原来你小子早就想好啦!”
肖战挑着眉,得意的说:“是你和你爸爸都没有注意到,只要电视里一播两岸寻亲,冯奶奶就跑到我们后院看去,平时冯奶奶根本不看电视。嘿嘿,亏你还是冯奶奶的亲孙子。冯都,还自以为是吗?
”
冯都望着别处,失落的道:“但愿我大爷还活着。”
肖战惊讶地问:“你是不是盼着你大爷已经死啦?你大爷要是死了,你就不用从校门里滚出来了。”
冯都咬牙切齿的骂了他一句:“滚就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大爷活着好歹也算个台湾同胞,他要是真能回来,我奶奶保证高兴!”
肖战点点头:“这还差不多!你就等着滚吧!”
冯都还是情绪低落的反问:“不一定,电视就真那么管用吗?”
肖战也愣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顿时,情绪也和冯都一样低落起来。
冯胜利等人见电视台的节目组出现在院子里,都惊讶的围过来凑热闹,大家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院子中央的冯奶奶,冯都和肖战又从门外偷偷溜了进来。
大概过了半小时,记者的采访结束了,最后问:“老奶奶,您还想说些什么?”
冯奶奶望着黑洞洞的镜头,颤巍巍的但情绪激动的道:“大有,回来吧,你妈八十啦,你妈已经八十啦!你妈活不了几天啦!大有,快点回来吧!”突然,她捂住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众人无不唏嘘,记者示意摄影记者继续拍摄,整个院子都沉浸在老人的悲声中。
肖唯一忽然跑到到冯奶奶身边,拉着她的手:“奶奶别哭啦!”
冯奶奶搂着肖唯一的肩膀,强忍着悲痛:“奶奶不好,人越老就越没出息,肖唯一不跟奶奶学!”
冯都的眼圈也红了,感激地看了肖战一眼!
等节目组都走了之后,冯胜利搀着老太太进了门坐下,赶紧为母亲倒了一杯水:“妈,您说我大哥还能活着吗?”
冯奶奶无奈的说:“死马当活马医呗!”
冯胜利点点头道:“也是,万一能看见呢。”
冯奶奶忧心忡忡的问:“你说台湾能看见咱们北京的电视吗?”
冯胜利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
肖红军回来之后,和小大人一样深沉的冯都很是投缘,两人经常坐在一起聊天,虽然年龄相差很大,但关系像是朋友一般。冯都见老爸和奶奶还在聊天,独自回到房间里,肖红军跟进去。
冯都坐到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书看起来,肖红军随意地躺在床上,望着屋顶,摇着头慨叹道:“你奶奶的嘴还真严啊!”
冯都抬起头反问:“我大爷的事,你们都不知道?”
肖红军感慨万千,摇摇头说:“幸亏大家都不知道,要不文革的时候你们家也悬了!”
冯都思索着问:“我奶奶好像也是这两年才提这事的,以前我根本都不知道我还有个大爷呢。也是啊,我奶奶比我爸爸大三十多岁呢,那个时候按说也不应该,二十来岁就全有孩子了。”
肖红军继续感慨:“你们家老太太算是活明白了,老太太就是个人精!哎,我们家傻,被打成了右派……”
突然,街上传来了武坚强的吼叫声:“黑子!我他妈要是不打折你的腿我跟你姓!你小子到底哪儿去啦?你给我回来,黑子!”
肖红军腾地坐了起来,反问:“黑子难道不姓你武大爷的姓?”
冯都也侧耳倾听着,无奈地笑起来:“他一急眼就这么说。”
肖红军跳下床,连忙往外走:“走,出去看看去!”
两人走出院门,武坚强迎面冲了过来,肖红军
大喊:“老武——”武坚强却一把揪住冯都的腕子,恶声恶气的问:“冯都,小都子,我们家黑子到底跑哪儿去了?”
冯都摇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武坚强目眦尽裂的大吼:“你说不说你?”
冯都手腕被武坚强捏得生疼,拼命要挣脱,连忙说:“武大爷你干嘛呀?你再把我的腕子撅折了,哎呀哎呀——”
肖红军见势不妙,一把将武坚强的手拽了下来:“老武,冯都跟你儿子一边大,你干嘛你?”
武坚强后退了一步,怒发冲冠:“今天谁拦着我,我就跟谁拼命!”
此时,冯胜利一帮人也闻声跑了出来。冯胜利一把将冯都拽到自己身后,大声说:“你爱跟谁拼命你就拼去,你儿子跑了你干嘛跟我儿子较劲?你有病吧你?”
肖从急忙拦在武将强和冯胜利之间劝架:“老武,有事说事,干嘛动不动就拼命啊?别人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呢。”
武坚强忽然又看到了肖战说:“肖战,我们家黑子去哪儿了你应该知道吧?”
肖战摇摇头说:“冯都不知道,我凭什么知道?”
肖从急忙问:“你们家黑子到底怎么啦?”
武坚强狠狠跺着脚,这才解释起来:“哎呦,这个兔崽子!我怎么养了这么一个败家子?哎呦气得我心疼!”说着捂着胸口蹲下了:“钱,钱!我上班十多年就攒了一千块钱,我塞到腌菜坛子里埋到院子里了,你们猜怎么着?”
肖红军瞪大眼睛问:“没啦?”
武坚强点点头:“没了!”
肖战拧着眉说:“不会是让贼偷了吧?”
武坚强摇摇头:“贼怎么知道我把钱藏在腌菜坛子里?贼怎么知道我挖坑的地儿呢?保证是黑子干的,这小子拿着钱跑了!”
冯都眨巴眨巴眼睛,没敢说话。
武坚强狠狠地挥舞着拳头道:“我们单位发了张电视票,我本来想把电视买回来,结果挖出来一看,坛子里什么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说话。
武坚强咬牙切齿的道:“有本事这小子就一辈子都别回来,我等着他!等着!”
肖从劝说:“老武,也不见得就是黑子拿走的,他有那么大胆子吗?要我看,你还是报个警,万一家里进了小偷呢?”
武坚强站起身,哼了一声,掉头走了。
肖红军自言自语的嘀咕:“电视,他妈的有电视都成光宗耀祖了!”
冯都盯着武坚强的背影,担心的问:“武大爷不会真报警吧?钱就是他们家黑子拿的!”
冯胜利惊愕反问:“啊?真的?”
冯都点点头:“真的,黑子说要去南方,还说准备发大财呢!没说清楚就跑了。”
冯胜利扭脸看了看旁边的冯青:“冯青,你以后可少跟黑子来往,那小子胆子忒大,一千块钱他都敢拿着走!也怪不得你武大爷生气!”
冯青嗯了一声:“他的事我真的不清楚。”
进入冯家堂屋后,冯都盯着冯青问:“黑子到底要干什么?”
冯青摇摇头道:“他昨天找我要钱,我就七毛钱。后来他在录像厅待了一晚上,今天就说准备发大财,我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冯都疑惑的嘀咕:“录像厅?什么玩意?”冯都想起黑子跟他说认识了一个录像厅的哥们,心中渐渐有了点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