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两点多钟。
一辆新式警车驶入凤凰山下一个不起眼的院落。
大门旁的立柱上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竖条牌匾:辰州铁路公安处看守所
这是一个小型犯人关押场所。紧邻山脚,高高的围墙内有一座三层的小办公楼,蓝白相间,还有一间小的伙房以及仓库。小楼前面横着另外一道围墙,一扇铁门冷冰冰的锁着,里面是一长排两层高的监室,共有10间牢房,最多可以关押百人左右。
每个监室分为内外两间。里面是关人的,水泥砌的地铺可以挤十个人,外加一个半米宽的小小过道,空间狭窄。外间是活动室,也就七、八平方,设有一个洗脸池和蹲坑式的便池,外门上面有个方形的孔。
除了犯人放风以及吃饭时间,平时通往外间的门是锁着的。
两个房间都有超大天窗,高高在上,钢筋网架隔离,没有玻璃。值班警察在上面巡视时,可以居高临下,通过天窗随时观察下面号子里犯人的状态,一览无余。
因为处于山脚,整个监区掩映在绿树浓阴里,偶尔几声鸟语,几乎静悄悄的……
警车停在小办公楼旁边,吴方和江虹从车上下来。吴方身着一身警服,戴着警帽,江虹穿着一件短袖外加一条黑色裤子。他的手里提着一大袋的东西,包括斯雨兰的换洗衣服、水果零食等等,还有两本琵琶书籍。
“老向。”吴方抬头,朝着楼上吼了一声。
“来啦!老虎,黑子,上来坐会。”二楼的走廊上,看守所的所长向清闻声走出了办公室,招了招手。他约五十出头,人比较瘦,但很精神。头上有了不少白发,一双眼睛却很闪亮,像是两道寒光利剑。
“还坐什么?”吴方和江虹上了楼,走进了所长办公室:“我今晚要上北京车添乘,我没时间跟你瞎掰。赶紧提斯雨兰出来,让黑子见一面完事,他晚上要出车。”
“向所,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江虹笑笑,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门边。。
“黑子,不用客气,你们来的正好,真是及时雨啊!老虎,说实在的,你急,我比你还着急。”向清所长忙着泡茶。其实,今天上午吴方已经跟他打了一个电话,说是江虹想见见斯雨兰,他满口答应了。
“你这就像个养老院,鸟语花香,修身养性,有啥急的?”吴方和江虹坐下了。
“斯雨兰绝食了。”
“啊?”两人一下站了起来,江虹急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下午,老虎提审了她之后,晚上她就不吃饭了,她说不想活了。”
“今天上午你咋不说?”吴方拉拉江虹的手,两人再次坐下。
“我敢惊动你的大驾?”向清所长泡好两杯热茶端给他俩,自己坐下:“我们做了很多工作,都不管用,刚好你说下午要来看她,我就指望你这个大菩萨显灵。”
“别指望我,黑子做做她的工作,也许能行。”吴方喝了口茶。
“我…试试看吧!”江虹心里没底,他知道斯雨兰是一个柔里带刚的女孩。
“黑子,虽然是自己人,按照规章制度,你也登记一下。”向清所长指了指他办公桌上的一本探监登记簿。
“好嘞!”江虹站了起来,放下茶杯,拿起桌上一支黑色水笔,翻开了登记簿,弯腰填写。
“老向,就在楼下探监室吧?”吴方端着茶杯。
“是的,我叫一个管教干部进去,带她出来。”
“我记得她的编号是25号,关在3号牢房,她是一个人吗?”吴方又问。
“现在犯人很少,也就十几个人,所以她是单独一间。昨晚她开始绝食了,我们就从其它监室调了两个女犯进去,陪她作伴。”
“你是怕她……”
吴方话音未落,外面监区里的警铃突然响了起来,短暂急促:叮叮叮叮……
同时,办公桌上一部内联电话也响起来,向清所长一把抓起听筒:“什么情况?3号监室25号撞墙自杀?好的!我们马上进来。”
就像一声闷雷,一下轰在江虹头上,25号,不是斯雨兰吗?
向清所长和吴方都跳了起来。向清跑在前面,吴方、江虹跟在后面,他们冲下二楼,跟随两名管教干部,三步并作两步,通过刚刚自动打开的小铁门,急急跑进监区,直接开门进了3号牢房。
岗亭上面,一名值班警察正在巡视,另外一名值班警察高高站在3号牢房的天窗口,朝下厉声命令:“你们两个,把她放平,对!对!小心一点。”
3号牢房内外间的隔离门已经打开了,向清一行冲进里间牢房。
地铺是用水泥砌的,高出地面三十公分,占据牢房五分之四面积。等于除了一条短短过道,其余皆是地铺,上面铺着一层薄的芦席。为了防止犯人自杀或者做小动作,监室里面除了每人一床薄被,没有其它物品。
目前正是夏末秋初,辰州气温还有二十多度,监室里面有点闷热。
斯雨兰穿着一身蓝白条囚服,静静躺在铺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身上盖着一床灰色薄被。因为用自己的脑袋撞墙,她的额头肿起一个红包,皮有一点破了,渗出一片血迹。旁边坐着两个女犯,一个三十多岁,较胖,一个五十左右,瘦骨嶙峋。
看见一群警察进来,两个女犯立刻站了起来,诚惶诚恐。老女犯说:“报告班长,她要撞墙自杀,我俩一下没有拉住,人都晕了。”
向清所长吩咐一名管教干部:“叫卫生员进来。”
“来啦!”话音刚落,一个女警察走进来,背着一个红十字的药箱。她脱下鞋上了地铺,蹲在斯雨兰的身边仔细观察一下。号脉,测量血压以及体温,然后打开药箱,熟练给斯雨兰额头上的肿包消毒、上药、用白纱布包扎,整个过程约十分钟。
“有问题吗?”大家一直静静看着,没人说话,只有江虹非常急躁。
“没大问题。”女卫生员处理完了,一边收拾药箱一边说道:“绝食一天,因祸得福,撞墙没有力气,受点小伤。所长,先观察吧!暂时不用叫120。”
“她会醒吗?”向清所长不太放心。
“先观察吧!”女卫生员下了地铺,低头穿鞋:“如果不醒,再送医院。”
“好吧!”向清所长大手一挥:“你留下吧!我们出去。”
“好的!”女卫生员答应。
“向所,我想留下。”江虹举起右手。
“行啊!多一个人更好。”
“老向,有黑子一个人就行。”吴方明白江虹什么意思。
“这个……”向清所长有点为难,他怕出事。
“我把自己的乌纱帽押你这里,行吗?”吴方很不高兴,嗓门有一点大。
“老虎,看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你和黑子我还不了解吗?好吧!这两个人暂时关到10号监室,半个小时以后回转。黑子,我只给你半个小时,不能过点。”
“谢谢向所!”江虹非常感激。
“好啦!有惊无险,我们走吧!”向清所长、吴方他们带着两个女犯走了,监室里只剩下江虹和斯雨兰。
“雨兰。”江虹情不自禁喊了一声。他脱了鞋,上了地铺,盘腿坐在斯雨兰的身旁,双手捂脸,暗自落泪:“我…我过来看你了。我来晚了,我来晚了!你为何要绝食?你为啥要自寻短见?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吗?你这么想不开?你的心里除了你的父母哥哥,难道没有一点我的位置?”
“回想我俩初识经过,像是一段奇缘。你从北京千里南下,孤身一人绕道武汉,上了我的列车,为的是到辰州寻找你的哥哥。那天深夜,列车经过峡山山区,杀人逃犯杜飞扒车上来,在软卧车厢卫生间与你相遇。你俩一场搏斗,结果却是双双摔下列车,邝霞目睹最后一幕,我跳下车找你。老天开眼,虽然历尽艰险,最终找到了你。可是,天亮以后,你却偷偷跑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你一直不相信我吗?我进了岩云寨救你,然后带你来到辰州,你没钱我给你,帮你安排住处。只要是我休息,我陪着你满大街找哥哥,一整天走下来,不管多乏多累,毫无怨言。后来,我在汉堡店里给你找了一个座位,干净凉爽,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只要看着站前广场人流就行。雨兰,我做的不够吗?还不够吗?你要我怎么做?你才真心对我?”
“你哥是个杀人逃犯,你一心拯救他。可你想过没有,你哥已经变了,他根本就不想自首,他想一条道走到黑,你却一直对她充满幻想。以你这点力量,你无法撼动他,虽然血浓于水,亲情永在,但是面对活生生的残酷现实,你的努力是渺茫的,所以,你差一点死在他们手里。最终,你不由自主的改变,跟随你的哥哥一起潜逃。”
“那是一条什么路啊?那明明是一条死路,你会不明白吗?你是那么聪明,一个硕士,读了那么多书,这些你不懂吗?你哥已经无可救药,你也跟着一起陪葬,你真傻啊!你俩偷偷上了我的列车,遇到了我,你们无路可逃,只能划上一个句号。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也不想开枪,真的不想开枪,可我又不得不开枪。那一枪很危险,如果我打偏了,邝霞就没命了,我的警察生涯也结束了。”
“我打死了你哥,你一定会恨我。恨吧!雨兰,你对我怎么样都行,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我不怕你坐牢,我就怕你想不开啊!你知道吗?黄嘉妮没有死,她还怀上了你哥的孩子,都快两个月了,你哥生前都不知道。雨兰,你要好好活着,一定好好活着,听见了吗?你听见我的话了吗?雨兰!”
“我…我……”江虹满脸泪水,眼前一片模糊,再也说不下去。他胡乱的擦了擦脸,定睛一看,斯雨兰竟睁着一双大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角淌着两行泪水……
“雨兰,你…醒了?醒了。”江虹抹着眼泪笑了,有点不好意思。
“嗯!”斯雨兰点点头:“我饿,我想…吃饭。”
“吃饭?好!好!你等一下。”江虹高喊:“向所,师傅……”
傍晚,带着夏冰冰和商川,江虹一行再次登上辰州开往上海南的k1280次旅客列车,开始国庆节的首趟列车值乘。
临上车前,吴方告诉江虹,这是他们警组最后一趟值乘本次列车。秋风战役正在接近尾声,又有新的专项行动等着他们,任务更加艰巨,困难更多,挑战更为严峻。
20点10分,伴随一声长长笛鸣,k1280次旅客列车准点驶出辰州车站……
明天就是国庆节了,一年一度的小长假又开始了。车厢里面座无虚席,挤满旅客,车长尤丽忙的风风火火,餐车主任笑的合不拢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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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空,繁星满天,一轮明月高挂天穹。远处是起伏的黛色山峦,高低错落,连绵不绝。
群山之中,一条蓝色大江蜿蜒流淌,波光粼粼,江面倒映一轮明月。
迎着茫茫夜色,k1280次旅客列车高速行驶,一路奔向遥远的大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