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带上之后,这书房内便自成一统,外面钻进室内的光线陡然暗了下来。
在略略有些昏暗的光线下,嬴渠梁细细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
那个看起来很高,眼神中尽是漠然的,便是嬴虔。
先君在位时,赢虔一直随从征战,曾立下一些战功。
秦国几代君主一直重点削弱宗室力量,所以赢虔虽然贵为宗室,但实际权力反而不如世族。
但宗室毕竟与国君沾亲带故,所以也还是得到各方的尊重和拉拢。
而公孙贾呢,也是嬴渠梁的亲信兼亲戚。
公孙贾作为朝廷处理宗室和特殊事务的官员。
公孙贾这个人,永远看上去都是一副老实相。
他一直以来都对嬴渠梁表现得很忠诚,而嬴渠梁也对他非常放心……
嬴渠梁派这两个人分头去办他最不放心的事情。
而此时,该赢虔和公孙贾向嬴渠梁汇报结果了。
“外面反应怎么样?”嬴渠梁看着二人发问道。
“消息已经散布出去了……”公孙贾说着:“这几天内外都在议论着变法的事情,但很多人的反应还不太清楚。”
嬴渠梁让他们散布什么消息?当然是关于秦国即将变法的事。
嬴渠梁自然想借此知道内外的想法和异动,以便决定接下来如何做才好。
他又将热切目光投向赢虔。
嬴虔此刻却是一脸毫无波澜,就如同他的脸盘一样,永远像一面镜子那样平整没有起伏。
听嬴渠梁催促,赢虔才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办妥了。”
嬴渠梁点头道:“不错。”
说着还特意多看了嬴虔一眼,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公孙贾此时心头却渐渐生出疑问了:“君上,这样做……好吗?”
嬴渠梁答道:“当然好!”
“臣还是不明白君上为什么要搞这种事情。”公孙贾说着。
“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嬴渠梁说着转向嬴虔,以问讯的语气说着:“嬴虔兄长,你说呢?”
变法之事事关重大,他对宗室的理解和支持尤为看重。
嬴虔自然知道对方的问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却是不说话,目光只是盯着嬴渠梁,不知道那目光后面怀着什么心思。
“嬴虔?”嬴渠梁又问了一遍。
嬴虔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燥意,之后索性以置气的口吻道:
“如果君上认为可行的话,还问臣下做什么?”
“这是不满了?”嬴渠梁对自家人的态度非常敏感。
“哼。”嬴虔只是说着:“一切随君上心意。”
嬴渠梁看着嬴虔的这副样子,却并没有发火。
他的眉头拧了一下,随即展开,和颜悦色的对嬴虔说着:
“兄长,有什么问题你要提出来,不要和我生闷气,好吧?”
嬴虔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嬴渠梁,欲言又止。
嬴渠梁又望向公孙贾:“公孙贾,你先退下。”
“是。”公孙贾担忧的看了嬴虔一眼,随即退了出去。
等到公孙贾退出书房之后,书房内,只剩下嬴渠梁与嬴虔对立。
在两人目光的互相对视下,嬴渠梁开口了:“兄长,我问你,你是对变法有意见?”
嬴虔一脸平澹:“没有。”
他本来异常反感变法,本想说出来,但想到嬴渠梁的实力,还是忍住了,决定等时机成熟再说。
嬴渠梁听着这闷声闷气的回答只觉得心中不爽:“说老实话!”
“你是秦国的君上,臣子当然要听君上的。”嬴虔说着。
“你这是在和我赌气!”
嬴渠梁看着嬴虔,忽然觉得他真是不可理喻:
“你有什么不满,不可以和我说吗?我们是宗亲,有什么说不开的?”
“那臣就再说一遍。”嬴虔的声音有些发闷,“你是秦国的君上,臣子当然要听君上的。”
嬴渠梁听着这样敷衍的话,心里疙疙瘩瘩的。
从小到大,他对嬴虔的感情和态度一直没有变。
虽然如今大家已是君臣有别了,但是在嬴渠梁心里,嬴虔一直是他的家人,可以信赖的家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关系竟开始渐渐的澹了?
还是他在故意的疏远自己?
为什么?
以前他们可是亲密无间啊!
以前他们曾多少次出生入死啊!
嬴渠梁对于赢虔不但非常信任,而且有着很深的感情。
因为如今整个宗室里面,他嬴渠梁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同龄的亲人了啊!
嬴渠梁看着嬴虔,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
“我不想听你这么说话。”嬴渠梁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他沉吟了一会儿:“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君上请讲。”嬴虔说。
“我还可以把你当……亲人吗?”嬴渠梁认真的看着嬴虔,话语中间还迟疑了一下。
嬴虔听着,突然内心升起一丝诧异。
他终于想起同嬴渠梁小时候一起玩耍,和从前并肩作战的美好画面。
但这种感情很快便被嬴虔对变法的恶感扑灭,变法于他有何好处?
一旦变法,嬴渠梁的势力越来越大,而自己的势力必定愈来愈小,那……
但他嘴上却说:“当然是。”
“真的吗?”嬴渠梁问。
嬴虔不再说话,只是沉默的站着,看着嬴渠梁。
嬴渠梁也看着他,良久之后,自言自语的说着:“但愿吧。”
栎阳城内关于变法的讨论一下子就炸开了。
这背后固然有着嬴渠梁的推波助澜,然而秦国要变法的事实却是真真切切的。
就算没有嬴渠梁命令嬴虔和公孙贾在臣民中间推动舆论。
栎阳宫和梁府的动静也不会没有人看到。
现在,人人都知道,栎阳宫里面设了个叫“禁室”的官署,专门管变法事宜。
变法,近在眼前了。
就在群臣讨论秦国将何去何从,他们该支持还是抵制变法的时候。
栎阳宫突然传出了嬴渠梁和梁元的命令,说十天之后在栎阳宫举行公开朝会。
栎阳的群臣全都得到场,不得有人缺席。
有人问,这是马上要宣布变法了吗?
而知道宫中内幕的人传出来:
不是要宣布变法,而是国君想要变法却犹豫不决,怕天下非议,故而召群臣商议,由群臣讨论秦国是变法还是不变法……
深秋的寒气料峭,却硬是被这变法的气氛硬生生的蒸热了几分。
变法成了栎阳城里热门的话题,甚至栎阳人日常交谈的都是变法相关的东西。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即将迎来巨变。
“听说了吗?秦国要变法了。”
“变法,那是什么?”
“谁知道呢,据说是会对秦国好。”
“不对啊!那些贵人们谈起变法,可是一副畏惧的样子……”
“不不不,我听梁府里面的人说,变法对我们可有大好处!”
“梁府?秦国什么时候多了一座梁府?”
“就是离栎阳宫不远的那座梁府,君上一个月前才任命的上大夫,对了,那位大夫叫梁元!据说这次变法就是他主持!”
“据说还有公孙大夫,叫什么来着,对,公孙鞅。”
“梁元?公孙鞅?很厉害吗?”
“能直接被君上任为大夫,本事想必不小吧?”
“主要是君上想要变法太急啦,不然怎么会破格提拔?”
“到底这二人有多厉害,还得等他干事的时候才知道……等等看吧……”
……
杜挚站在车上,听着路人眉飞色舞的谈论着变法之事,眉头都挑了起来。
百姓根本不知道变法是什么。
但是一旦变法给他们带来好处,这些百姓就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变法派那边……
这不由的让他感到了危机。
他素来号称秦国辩王,此刻真想通过一场辩论,彻底将梁元一干变法派的名声搞臭搞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