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病床上，格洛不敢醒来。

他闭着眼睛，但他能感觉到部长就在不远处，屋子里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部长还是在肆无忌惮的碎碎念——这，正是格洛不敢醒来的理由。

一直都在好奇部长在念叨什么，好奇她在烦恼什么，这是第一次，格洛可以毫无顾及的近距离偷听。

事实证明，部长确实是在念叨自己的烦恼，这打破了格洛认为她一直在诵读经文的猜测。

随着格洛渐渐接近真相，格洛开始对部长有了真切的了解，这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心里承受着一个文明都承受不起的重压。

部长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悲催的先民，因为全世界只有她一个青春期的先民，她感觉自己就是伊甸园里的夏娃，而上帝跟她开了个令她绝望的玩笑，伊甸园里没有亚当。

年纪轻轻，要姿色有姿色，要实力有实力，可少女怀春好时节，她却注定找不到男朋友，那是一种她承受不起的绝望。

她成了天底下独一份，先民要在她这里断代绝种了。

至此，格洛对自己这个女上司算是有了更真切的了解，她确实有抱怨的资本和理由，她应该也不相信先民人类同种理论，就算她相信，她也瞧不上树妖，格洛早早就感觉到，她对树妖抱有偏见，树妖们是自称人类的，可在她的眼里，树妖们应该是某种奇怪的猴子，反正跟真正的人类不一样。

然而，随着部长的碎碎念继续，格洛的心里却压抑不住的骚动起来，因为部长的碎碎念变味了。

可能是由于自己见义勇为，英雄救美的原因，部长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改观，她有不少碎碎念，其实是讲给病床上的他听的。

这让格洛有些感动，又有些庆幸。

当时利维坦幼崽刚好进行了麻醉，格洛正准备给它上锚固拘束后，等研究部门的人过来调研，岂料幼崽的麻醉剂还没有完全奏效，一条锚固锁被幼崽挣开，而这时候，部长恰好抓到了自己偷听的证据，本来这将是个回答起来极其头疼的问题，然而意外事故的出现，却给了他一个不用回答的机会。

总体上来说，格洛心里的庆幸还是占主导的。

第二个让格洛骚动的原因，是这个部长居然开始说起肉麻的话来，话题的内容，是关于她对他褪衣后的内胎的描述和看法，失控的锚索强行撤掉了他的假衣，这对一个树妖来说原本是一件极度尴尬，极度丢人的事情，然而到了部长口中，却变了味道。

部长似乎对他的内胎很感兴趣。

五千年的羞耻心，让格洛便的窘迫起来，他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在众目睽睽或者电视直播下进行了褪衣仪式，以至于他不能好好的继续装睡，而部长注意到了他露出的破绽。

“醒了，小树妖醒了！”

部长的声音带着意外的惊喜，这让格洛自己也很意外，他略有尴尬的动了动眼皮，然后睁开双眼。

入目是部长近在咫尺的俏脸，距离太近了，以至于格洛可以从她关切的美眸中，看到自己狼狈的倒映，鼻息间也能清晰的嗅到她的芬芳，好巧不巧的是，她的长发垂落下来，散到自己没有假衣保护的内胎上，这让他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瘙痒。

“你醒了，小树妖真的醒了！”部长并不知道格洛在想写什么。

“部……部长，那个，我叫格洛……”格洛不好意思的提醒道，一起共事了这么久，只怕这位可爱的部长，仍旧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的。”然而，部长的回答，让格洛有些意外，只见部长皱眉端详了片刻，这才像意识到什么似的问道：“该不会……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格洛如实的点了点头。

“我以为我告诉你了呢。”

格洛摇了摇头。

“好吧，那我郑重的跟你说一下，我姓陆，我叫陆凝雪。”部长一本正经的说道：“从现在起，我们真正算认识了！”

认识？

什么叫认识？

格洛当时是认真的点了点头，陆姓，是杜宁第一大姓，据说五千年前，所有的人类是都姓陆的，格洛根本就没当回事，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无知。

听说格洛醒来之后，有一大堆陌生人来看过他，有医院的领导，有研究所的负责人，有军方的大佬，有舰队的将领，他的母校还专程派人来慰问他。

所有人都在夸赞他的见义勇为，深切的对他表示慰问，这让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格洛受宠若惊。

但这一切，仅仅只是个开始。

等到嵩叶集团总裁出现在病房里的时候，格洛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了，对方可是联邦议会的一席，是人尽皆知的先民大佬，格洛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会亲眼见到这种级别的大人物。

而让格洛傻眼的是，与他朝夕共处的陆凝雪，竟然是这位大佬的侄女。

这已经不是格洛这个实习生所能理解的层次了，自己这位不显山露水的先民部长，居然有如此不俗的身世，怪不得他到处都查不到她的资料，这样的出身，隐姓埋名，简直不要太简单。

即便如此，当第二天，陆凝雪的父母在众多官员的陪同下来看望他的时候，格洛还是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大名鼎鼎的人类传奇，联邦首席科学官，议会第二席的云端大人，竟然是陆凝雪的母亲，至于她的父亲，更是格洛想也不敢想，但一想即明的存在，联邦议长大人……那可是一位在澈星战役中展露锋芒，一路通过赫赫战功踏上杜宁巅峰的传奇人物。

格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凝雪姓的陆，会是那个陆，自己这位碎碎念部长，居然是第一家庭的孩子。

“他的情况怎么样？”听到议长大人关切的问候，格洛甚至有种在今天达到人生顶点的感觉，然而，医生的答复，却让他的心跌入冰冷的谷底。

“议长大人，手术很成功，我们成功的保住了他的性命，只是他的假衣受到严重的撕裂伤，经过我们再三努力，还是没有保住它的再生能力……”

这段话，如同在格洛耳边炸响了晴天霹雳，他心如死灰的看着天花板，五千年的羞耻心在心底里酝酿，这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几个人，都看过他最最隐私的内胎了，这辈子完了。

他突然能够理解，陆凝雪烦恼的那种绝望了。

“我知道这对一个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非常的抱歉，这是凝雪的责任，我们会让她承担起来的……”

议长大人的话，让格洛心里稍稍感受到了好受一些，两个生理上出现问题的怪胎，确实有同病相怜的感觉。

格洛歪了歪脑袋，在人群中找到了陆凝雪，对方虽然瞪了他一眼，但最终还是悻悻的低下了头。

在场的人们窃窃私语，他们的视线不停的在格洛和陆凝雪之间变化，议长大人简单的几句话，可以解读出很多的东西，他们不得不重视。

“给我拿把椅子来。”

议长大人吩咐一声，很快便有人送了过来，他坐在格洛的床前，突然问了个问题：“小伙子，你知道凝雪这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格洛摇了摇头。但他眼神中的热切却说明，他很想知道。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格洛点了点头。

“陆川之灵，升华为气，气积成云，凝华为雪，雪落云端，重归陆川……”

议长大人诉说着，冲远处的陆凝雪点了点头，然后接着说道：“这就是这个名字的来历，不完美，但很有意义……”

“才不是呢，妈妈都说了，这个名字又不是你取的，这是你抄的别人的……”陆凝雪反驳道：“妈妈说了，那是1226411次的叔叔阿姨……”

“呃……”

议长大人尴尬的抽搐了一下嘴角，他拍了拍手，点头道：“没错，这正是我要讲的那个故事。一个波澜大海，苍穹无垠的故事，我只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