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暂且长话短说,和林昂如见面后,怀揣三分恶意三分敌意三分好奇一分鄙夷同他一起上路,像嫁了人也只能凑合过,勉强审视彼此,一路捱着。
路不是路,路在心里,心也不是心,我心中空无一路。
他笃定我心中有路,闭着眼就能走到莲池,我笃定我不知道路,茫然乱走,留心灵台中的动静,等白凤翎掀起的一丝微波。自前几日白凤翎像是在我心中动了动,给我传递出她不大好的信息,之后就再度沉寂,自我们分开,我就再也没能体会到她。
像个被情郎始乱终弃的女子,独守灵台,我骑在一只雄鹿背上,身后乌泱泱一大片动物,像神明在我身后撒了一把豆子,追逐着我,期盼进入莲池后,它们便有法子从寻常动物变成个什么异兽。
我怀揣一只四不像的小崽子,几日下来毛长齐了些,有些小碎牙齿,咿咿呀呀,长得甚是丑陋,饿了的时候便舔我身上的血迹,后来舔得只剩臭气了,只嗷嗷哭,当着林昂如的面,我不好咬破手指喂它,而且也不舍得牺牲自己,就任由它哭出人类婴孩的响动。
林昂如听着聒噪,渐渐不耐,提溜了它去,预备扔出去,见我虎视眈眈,便破天荒地温柔耐心,当着我的面喂了一点黏糊的汁水,我见他没下什么蛊毒,才放下心来,后来学着找了那种奇奇怪怪的叶子,拧绞碎了,从脉络中滴出奶白色的汁液,我后来自立更生喂它,它长大了些,有了小爪子,透过布兜,挠我肚皮,被我揍了一顿便再也不敢,每日窝在布兜中呼呼大睡,长得又胖又丑。
我身上有林昂如下的蛊,一时间不能脱开控制,眼见得离七月初七,我的生辰愈发近了,白凤翎却再也没动过,我甚至怀疑她是没了,每天惊惧中醒来,发觉自己在林昂如外衣上睡着,便格外害怕。
日子渐渐过去,那一线天格外长,不论宽窄,总有一线在头顶,提示我们在地底幽暗处行走。鹿蹄踩过石头,突然一滑,我一个趔趄,将小崽子摔了出去,外衣久经磨难,终于在这关键时刻绷断,小崽子应声飞出去,揪着布带子滚落到一边的石头缝中。
嗷一声奶声奶气的叫唤,我在鹿背上焦灼,雄鹿也焦灼起来,蹬着腿,不知道是着急什么。
林昂如走在后头,吊儿郎当的样子,我一闪身滚下鹿后背来,却被它咬住了衣领子。
它往后拽着我,我感受到它的意图,却是一愣,回身看它,见身后乌泱泱的动物竟然都缩在角落,只剩这只鹿还扯着我,一双温顺的大眼竟然写满了焦急。
我拍拍它的额头,温声道:“乖,我去抓了那王八崽子就回来,你去乘凉就行了。”
说着便要回身走,它一咬牙,竟然撕开了我的衣裳,后背露出一大片来,我意识到不太妙,往后退了退,地底猛地一震。
林昂如犹如一柄黑色刀子一般飞过来,扎在石头上定定地打量四周,低头看看石头缝,又看看我。
地面又是一晃。
我往后摔了个趔趄,也不顾衣衫破碎不能遮丑,立时爬起来转身便跑。
地面轰隆隆又是一响,雄鹿对着我就是一顶,生生用一对大角将我顶起来,挂在背上,地面颤抖如筛,轰鸣如雷,飞沙走石,鹿脚步蹒跚,走一步晃一下,却仍旧将我驮到各类动物在的地方,那红毛狐狸又轻盈地跳过来,对准我放了屁,我被熏得眼泪直流,想揪了这厮的狐狸尾巴给白凤翎烧着玩,一个趔趄,鹿前膝一软,趴倒在地。
一个倒栽葱,我又摔了下来,想说什么,见动物们都颤巍巍地伏倒在地。
回过头,林昂如却不知什么时候一身伤,如破败的黑色枯枝一般悬在一处岩石上,他缩成个毫不起眼的黑点,背后是白得耀眼的背景,毛绒绒,闪着光,如天神般辉煌。
我愣了片时,突然听见一声婴儿的啼哭。
那一声嗷呜出来,我便竖起耳朵,那毛绒绒突然一缩,林昂如如枯叶一般飞起,转瞬间便不见了。
毛绒绒渐渐缩了,露出一颗硕大的脑袋来,和老虎有些相似,不过这大小实在是太过惊人,像个大房子一般,瞪着青色的双眸直勾勾地瞧着我,从那双大眼中能看见整个的我,跪着趴着,还没打呢便先摆出了臣服的姿势,一身破布衣不蔽体,几乎该露的都露了出来,瞪着两只没用的大眼和它大眼瞪小眼。
它渐渐又缩了缩。
这山谷几乎容不下它,又是一阵天崩地裂飞沙走石,动物们惊慌四散,猴子哇哇直叫,我也跟着哇哇乱跑,后来猴子就干脆趴在我身上,似乎感到我有福运,不会被石头砸到。
它吱吱叫着在我身上占据一席,紧接着不知哪里蹦来的石子儿便在它脑门儿敲了一记,它立时离我远远的。
那毛绒绒的大怪物的全貌我还没看清,只知道它体型太大,它似乎很是小心翼翼地挪动巨大的爪子,一转身尾巴就扫断一大片岩壁,掉下无数大石头来,落在它背上它又觉得痒,抖落抖落毛皮就又是一阵石头大雨。
我急中生智,奔向这怪物,在它一大撮毛底下藏好了,才勉强躲过一劫。
天地浩劫了一场,这怪物似乎终于意识到它一动就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不再动了,却依旧在那混乱的时候把头伸过来,寻找到了在它尾巴下藏着的我,怒目而视。
我战战兢兢,无处容身,在它尾巴下藏着的时候看见了个深渊巨坑,不知道这极心岛是有多厚,地下有洞穴,地下的地下还有那么大的空间,这白得发亮的怪物便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突然,又是一阵响亮的啼哭。
从这怪物前爪的缝里钻出个毛绒绒的有条纹的丑八怪来,哭着撒开四只小短腿奔向我。
大怪物冲我嗷一声怒吼,震塌了头顶的石壁。
轰——一线天也没了。被石头堵严实了。
我在这突如其来的黑里,被一只什么小东西咬住了手不放。
我嗷一声也开始撒泼哭闹,小东西不哭了,蜷进我几乎没什么布料的胸前,舔着我的肚皮。
大怪物似乎悲从心来,嗷一声,吼声卷起大风,又扯走身上几块可怜的布。
它一抬头,我惊觉,四不像和这小怪物长得像的地方是条纹,而这大怪物,和这小怪物,长得,有点儿太像了。
我扯起了小怪物,毕恭毕敬地搁在身前的岩石上,点头哈腰地退后几步,转身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