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为什么?”
提灯人突然远远地跑开,将灯搁在角落里,又极快地跑回来,抓着我的袖子,直视我的双眼:“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只回答是或者不是。”
我愣愣,点点头。
“你能解少宗主的毒,是也不是?”
少宗主?我愣了愣。
“白凤翎。”他补充道。
我点点头:“是。”
“你是司狱大弟子养育大的,是也不是?”
我点点头。
“你是第一次来天岚宗,是也不是?”
“是。”
“白凤翎是不是装在玉棺里放在藏宝阁和碧霄仙君在一处,是也不是?”
碧霄仙君?我愣了愣:“我不认识碧霄仙君。”
“白凤翎是不是被装在玉棺里,在藏宝阁?”
我点点头。
“听我一句——整个天岚宗都知道你。你名叫苏歆,自幼在已经消失了千年的西辞镇长大,司狱大弟子将你从莲海带回来——你是莲海的莲灵,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宝物。炼化了你,白凤翎的毒就可以解了。”
这话不过是换了个人又换了个说法同我讲,我想起仙灵珠来,便道:“你是说我师父要将我炼化了给白凤翎?不可能的,他才去狐火城拍卖拿了仙灵珠回来。仙灵珠也可以解毒的。”
“仙灵珠人间只有一颗,要救的,却是两个人。”提灯人紧张地左右环顾一眼,“你当碧霄仙君不必救么?”
我错愕片刻。
“若是从前宗主还在时,天岚宗由不得司狱大弟子做主,如今宗主病危,也并未决出下一任宗主之选,司狱大弟子于理,应当匡扶少宗主回归,于情——”他顿了顿,“他们三个人是出了名的关系好,司狱大弟子无论如何都会救他们两个。”
还没有将这段话吞进去消化,提灯人又道:“何况一个是仙君降临,一个是千年来唯一一个结成元婴的人,随便哪一个都是硬底子。”
我愣了愣,白凤翎说千年来没人结成元婴是骗我?可想想她居然是如此天下第一的厉害,我便后怕起来,我居然曾经那么出言不逊过。
“而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不救活那两人,留下你,虽然可以隐瞒身份,但终究会引来祸端,若救活那两人,天岚宗还可独居正道之首百年。”提灯人走到角落去,将灯提起来,平心静气地打量我,指了指那水池:“那里通向海里。典籍记载,莲灵天生与水亲近,你从水底逃到哪里都可以,去极心岛最妥。十六年一个轮回,灵力觉醒后,你在莲海被隐藏,不容易被发现。”
“你为什么说这些?”
“我是司典大弟子。”提灯人微微一笑,“我从典籍中发现,莲灵出现的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天下修道者修为暴涨的时期。我也想看看,不是灵丹催化而出的渡劫,是什么样的。”
他温和一笑:“但是终究要看你抉择。青龙塔一层有四面鬼,三件好事一件坏事,若是无意识,便是碰上什么事就什么事。丧事往惩戒室来,喜事往姻缘厅去,好事去藏宝阁,幸事是全须全尾地离开。全看缘分,你来这里,也是缘分。”
“我如何出去?”
“闭眼出去。”他探手合上我的双眼,“不要告诉任何人,我说过这些事。”
“我如何才能信你呢?”
“你不必信我。”提灯人……不,司典大弟子温声道,“我辈分没有你高,没什么箴言送你。”
“若我一定想去什么地方呢?”我睁开眼睛,提灯人却消失了,我又站在四面鬼前,它们笑嘻嘻地浮在空中看我。又游过我来。
重复了好事幸事喜事丧事四件事,四张脸融为一体。
我愣愣地注视着它们。
最终出现的那张脸对我睁开了眼:“好事好事。”
好事就是,去藏宝阁咯?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却什么都没发生。
……
默默往前走,拾级而上。踩到台阶时,身子腾空而起。我又是重心不稳,晃晃悠悠。
在半空中我也没什么可扶的东西,只得张开双翼犹如和猪打架的母鸡护崽一般,竟也奇妙地维持了岌岌可危的平衡。
等头脑都昏过去,只差一口气便魂归天外,我终于落到地面,甩了个跟头,眼前却是一片光明。
我扑倒在一串手串上,不小心戴在胳膊上。
为了洗脱我是贼的嫌疑,我忙不迭地将它脱下去挂在原处,小心翼翼地拿袖子擦了擦。
眼前所见是晶莹剔透的各类箱子盒子摆得井然有序,我穿梭在行列中,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许多东西虽然样式古朴却看得出价值不菲,许多东西样式奇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却不得靠近。
灵力在其上运转,爆出阵阵的光来,五光十色,各类宝物都像是争奇斗艳一般绽放色彩,或张扬或内敛,绝不甘心做个没特点的宝物。
我不由得想起白凤翎的神器来,惊鸿若是没有断,是否会陈列在此地?是比这些宝贝好?还是坏?
心里麻麻地往前走。
藏宝阁硕大无比,我走了许久也没走到头。
直到我看到前头有三级台阶,上面的东西摆放更高些。我隐约见到两个方盒子,拾级而上,却是两具玉棺,其中一具玉棺棺盖掀开,里头空空如也——另一具里隐约有个人。
白凤翎可真是沉得住气,在棺材里呆着也不知是何讲究。我凑过去,矮下身子,那玉棺比我高些,我从雨中隐隐约约瞧见个人形的轮廓。
“你来这里做什么?”
身后有人问道。
我回头一瞧,白凤翎端了一摞盒子走来,边走边打量我,扭头将盒子搁在地上,一件件打开抚摸着瞧。
张了张口,我却不知如何作答。想说师父将我留在她身边其实是为了救她,她是很重要的人,又想稍微也抱怨一番我果然是被蒙在鼓里没人要也不会被在意的人。
也想问问司典大弟子是什么样的人,他说话可信么,还想问问她和师父关系那样好,后来是怎么了呢?
可最终我却是什么都没有问,吸了吸鼻子,低声道:“师父叫我住在你原先的屋子里,我想住人家家里总该和主人说一句吧?就过来了。”
“就为了这件事吗?”白凤翎打开了第三个盒子,拆出一个玉镯子来,打量片时,套上自己手腕,并没有看我一眼。
“我说完了,我走了。”我匆匆忙忙地跑出去,却被她随手扔在地上的一个盒子绊倒,摔了一跤。
一骨碌爬起来,我揉揉膝盖又往前跑,却忘记了闭眼出去的事情,跑得筋疲力尽也没能出去。
兜兜转转回到那台阶上,白凤翎拆完了所有盒子,丢在一边,侧坐在另一具玉棺上,凝望片时,抬起眼来,看见我直愣愣地傻站。
“过来,坐。”她拍拍身侧。
我扭扭捏捏地过去,双臂一撑,抬腿坐在她身侧。
白凤翎拍拍身下的玉棺,轻声道 :“瞧,碧霄仙君睡着不起,天岚宗的仙君已经不再是优势了。”
我顿感折寿,立即一骨碌跳下来,点头哈腰地擦擦我坐过的地方,却没敢把白凤翎撵下来。她侧过头看我这狗腿的举动,看了片刻,轻声道:“你师父教你什么了?”
拽起袖子使劲儿擦起了棺材,好像上面被我污染了似的。我竭力地擦着,想问什么,白凤翎按住我手背,压过来,翻转过去,抓着我的手叩击玉棺。
我慌里慌张地缩回手去,白凤翎眉眼低垂:“我说了,小心苏子枭,如今哭什么。”
我拧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她,她越变越模糊,我突然放弃一切似的坐在地上:“他一定会亲自解释的。”
“他将你留在我身边,不就是要保护我么?”
我顿了顿,哭得更大声了。
“我以为有仙灵珠,我和碧霄总能都活过来的。”白凤翎突然按着我的肩头,“但是狐火城的仙灵珠是假的,苏子枭必须做出选择,他必须选择救碧霄,或者是我——我没那个自信和碧霄争。”白凤翎的手按在我后背上,一下下顺着我的气,不让我哭得背过气去。
“就没有一个厉害的人能把我炼成两颗丹吗?”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没有。”白凤翎笑得极为突然,“你真当除了你师父,就没人在意你的死活么?”
“我自己都不在意。我只是——”
“遇到你之后,我与苏子枭达成协议。你能救我,我就得回归天岚宗,你救不了我,我就死,或者去寻找仙灵珠。”白凤翎说,“我答应了,你能救我,我回归天岚宗。而苏子枭去寻找仙灵珠,用来救碧霄。”
“他将你卖给我了——约定回天岚宗的时候到了,约定在狐火城碰面,但是我后悔了。”白凤翎将手搭在我头顶,“我私心以为,我的境界已经到头了,年纪也一大把了,何必再执念生死。”
我止住了哭声,半晌不敢说话。
“暂且请你为我续命,叫我苟活一段日子。我也想瞧瞧四海升起的云霞,还有极心岛的海市蜃楼。”她声音极低,好像是怕我听见似的。可我还是听见了,扭头瞧她,她微微垂下眸来:“谁要拿你炼丹,你就来这里找我。但是苏子枭若是能有所改变……不那么专注私情……苏子枭颇有名望,教你法术与灵力运转方式的话,你要好好听。”
“那你病了怎么办呢?”我跪坐起来,擦擦泪痕,心里难受,可哭过就哭过了,哭得没完没了就连自己也厌烦。
“我猜测……时间不会太久……我不运行灵力,就不会发病太快,来得及……”白凤翎喃喃自语片刻,“若是有许多人难为你,就算是正道邪道所有门派的高手都要来杀你,你只管来找我。”
我愣了愣,感到白凤翎颇有些异常。
“如果我没有中毒,没有人是我的对手。”她微微一笑,“我中毒,就更没有对手了。”
我想说些什么,她却摆摆手:“闭上眼出去吧。”
合上眼,耳边风声呼啸。
在那之前,似乎听见了女子低低的哭泣声,极轻极柔,仿佛一只小手,掐在我的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