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日,我们受邀出席团子的百晬宴。
林逸一身明黄色龙袍,头戴金冠坐在龙椅上,紧挨着他的摇篮里是同样身着明黄色的团子。
林逸时不时低头逗他,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耐心。拨浪鼓在他手中轻轻转着,团子看得目不转睛,挥舞着小胳膊小腿,要从林逸手里抢回自己的玩具。
林逸一松手,拨浪鼓如愿回到了团子手中,他喜得咧开小嘴,抱住拨浪鼓就不撒手了,林逸轻轻一笑,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神采。
我看得入神,林逸确实消瘦了很多,乍见时我甚至没有认出来。
他的眼眶和脸颊深深凹陷,昔日清莹明澈的桃花眼也黯淡疲惫。眼角的朱砂痣不但不能锦上添花,反而在瘦脱相的脸上显得很是刺眼。他才二十出头,本该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已显出老态。
我放在腿上的手蜷了起来,心中说不出的复杂沉重。
给我解蛊不过三个多月,林逸居然憔悴成这样……
一只温暖的大手覆在了我手背上。
我扬起嘴角,回握住沈时偃的手。
堂下坐了文武百官和王公贵族,太监总管凑上前,林逸轻轻点头,宴席便开始了。
林逸似乎侧目望了我们这边一眼,还未来得及捕捉,他便收回了目光。
丝竹管弦,推杯换盏,我不曾饮酒,只随意地吃了几口沈时偃夹到嘴边的菜。
天子与民同乐,听说宫外也摆了流水席,京城里的人,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说一句给小皇子的祝词即可入席,共享我朝第一位“皇子”的百晬之喜。
不断有人上前向林逸敬酒,都被祝星挡下了,倒是他自己,推脱不过喝了不少酒。
一个老臣有些醉了,举杯向林逸隔空敬道:“小皇子生得粉雕玉琢,和陛下小时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此乃陛下之幸、我朝之幸啊!”
林逸微微一笑,其他大臣也附和起来,纷纷夸赞团子有多讨人喜欢,顺便奉承了林逸一番。
身旁的气压陡然降低,我们被安排在靠近侧门的席位,夜风灌进脖子里,我冷得哆嗦,手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无妨。”沈时偃侧目一笑,吻了下我的脸,“等我们回南国以后,再给他办周岁宴。”
我羞得环顾四下,众人的关注点都在皇上和团子身上,没人注意我们这边。
“怕什么?”沈时偃凑近我耳旁,声音染上了微醺的醉意。
我仔细闻了闻,确认了他唇齿间满是酒味。我瞪大了眼睛:“你喝酒干嘛?”
沈时偃一脸理所当然:“今日是吾儿的百晬宴,我为何不能饮酒?”
我慌忙去捂他的嘴:“慎言。”
沈时偃没有挣脱,看来还没醉糊涂。
“我们回去吧。”再待下去,我怕他真的喝醉了,再语出惊人。
“不急,我没那么容易醉,给团子的生辰礼还没有送呢。”
沈时偃低声在我耳边说着,湿热的舌尖将我的耳垂含在嘴里轻轻捻磨。
“这是在外面啊……”我急忙推他,又不敢太使力,怕别人注意到我们这边。挣扎间,耳环落了下来。
今日是团子的百晬宴,为了表示喜庆,我特地穿了粉色的齐胸襦裙,配了同色的珍珠耳环。
“都怪娘子打扮得这样美,令为夫情不自禁。”
“行行行,都怪我,咱们回去。”我不打算同一个醉酒的人讲道理,将他拉了起来。
我们的座位是祝星特地安排的,虽然他一再强调,孕期见过我的闲杂人等均已被灭口,至于那些老臣,上一次见我还是我十二岁的时候,我变化颇大,就算碰上也大概率认不出来。但我依然不放心,让他将我们安排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
趁着别的官员站起来说祝词送贺礼的时候,我们从侧门溜了出去。
走到没人的墙角,刚刚还乖巧听话的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
“碍事。”他一只手搂在我胸前,带着醉意的吻落到了我脖子上。
我无语凝噎,幸亏今日穿的是一片式的襦裙,让这色坯无处下手。
我打落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娘子滑得像条鱼儿。”他追了上来,暧昧的笑声拂在我耳畔,一语双关。
我懒得理会他的荤话,一鼓作气埋头往前走。
“娘子……”
“闭嘴!”
“走错方向了……”
“……”我沉默,顿住脚步,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带路。”
“呵呵,娘子真是可爱。”
我不语,只用眼睛瞪他。
“走吧。”他伸手牵住我的手,手指一根一根,不容拒绝地插入我指间,与我十指紧扣。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我冷得打了个喷嚏。
“娘子穿得这样单薄,唉。”沈时偃在我面前蹲了下来,无比自然地道:“这天色,该是要下雨了。快上来,为夫背你回去。”
我饶有兴味地觑他:“你能背着我跑回去么?”
“不妨试一试?”
我兴奋起来,趴上他的后背:“可别摔着我啊。”
“不会。”他拖住我的腿,稳稳起身,我搂住了他的脖子。
“娘子,抱紧了。”
话音刚落,劲风迎面袭来,沈时偃如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哇——”我的尖叫声被淹没在风声里,又激动又害怕,只能紧紧搂住他。
“害怕就闭上眼。”沈时偃的声音平稳,丝毫不喘,方才的醉意早已一扫而空。
“我不怕。有你在,我一点都不怕!”
“哈哈哈——”沈时偃朗声而笑,拖着我的手臂坚实有力,一口气跑到了宫门口。
“快停下,吓到守卫就不好了。”
沈时偃应声停下,轻轻平复着呼吸。
我凑近看到他额上细细密密的汗水,有些好笑地从腰间取下手绢轻轻擦拭。
“娘子,开心吗?”
“开心!”我们相视一笑,他嘴角隐现酒窝,有些孩子气的俏皮:“不给为夫一点奖励么?”
“回去再说。”
“好吧。”沈时偃放下我,牵着我往宫门走。
“站
住!”四周突然涌出来一群羽林卫,将我们团团包围。
我拉住沈时偃的手,不卑不亢地上前:“我们是祝星大人请来的客人,各位为何阻拦?”
“宫中出了刺客,我等奉命抓捕,抓到刺客之前,所有人都不许离宫。”
我立即想到了团子,林逸和他在一起!
我脚下一软,鼻子瞬间就酸了,沈时偃搂住了我的肩膀。
我强忍眼中的酸涩:“陛下和小皇子可有受伤?”
“暂时无恙。请二位配合我们,回到席间去吧。”
羽林卫态度恭敬,我看了眼沈时偃,他沉着脸轻轻颔首。
“好,我们这就回去。”
那名首领模样的人派了两个手下,一前一后随我们回到大殿,其他人继续搜捕。
我们步履匆忙,还未走到殿里便听到一片嘈杂声。
赴宴的皇亲国戚和官员们多如牛毛,全挤在大殿里,玉盘落地碎成一片,珍馐撒得到处都是,人人自危,乱作一团。
堂上被羽林卫围得水泄不通,如一面人墙,将林逸他们和堂下之人隔绝开来。他们个个人高马大,我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我和沈时偃站到了众官员的后面。
他手臂紧绷,做出了防卫的姿态,将我护在怀里,不让任何人碰到我丝毫,也阻挡了他人窥探的视线。
“肃静!”祝星声若洪钟,响彻大殿,众人顿时安静了下去,噤若寒蝉。
许是被祝星吓到了,团子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听着团子响亮的哭声,我心下稍安。
官员纷纷低下头,状如鹌鹑。我踮起脚尖,这才看到祝星握刀站在台阶上,面色阴沉,手臂被血浸透了一大片。
不知是谁哄着团子,他的情绪得到安抚,哭声慢慢止住了。
太医匆匆赶到,只听林逸低沉道:“快救人!”
一名女眷的哭声泄了出来:“我可怜的锦儿啊……”
她这一声哭腔,再次惹哭了团子,听着殿里再次响起的婴孩哭声,众人暗自抹了把冷汗。那名女眷似乎也有些尴尬,不再哭喊,低声抽泣着。
锦儿是谁?她受伤了么?殿里确实有一股浓郁的血腥味,看来这个叫锦儿的女子比祝星伤得更重。
我一边牵挂着大哭不止的团子,一边好奇这个锦儿,可碍于身高,无论如何也看不到堂上的情况。
沈时偃轻轻按住我的肩头,示意我稍安勿躁。
事实证明,孩子的世界最是单纯,我们团子很好哄,没一会儿就不哭了,反而咯咯笑起来。
我暗自松了口气,和沈时偃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回陛下,刺客伤到了苏小姐的要害,失血过多,臣只能用金丹吊着她一口气,能不能挺过今晚,要看苏小姐的求生意志了。”
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锦儿,锦儿!”那名女眷再次情绪崩溃,安静的大殿里只闻她一人的哭声,十分刺耳。
“夫人莫急,有御医在,锦儿不会有事。”一道浑厚沉稳的男声安慰道。
“相爷,相夫人,臣等定会竭尽全力医治令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