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与邪教问题的产生根源算是被秘党以最快速度铲除了，由于目前看来魔党已经不打算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心力，所以剩下的任务基本就只有冗繁的扫尾工作——毕竟，这样一场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消失的瘟疫肯定会在普通市民中引起疑虑和议论，加上发达的社交网络为那些喜欢四处散播传闻和好奇心旺盛想刨根问底的人提供了极其便利的交流平台，想要让这场瘟疫淡出舆论的视野还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

除去“督促”并配合人类政府的网络舆论管控工作外，梵卓和瑞摩尔这两个拥有能够控制他人意念的统驭血律的氏族还必须直接找到一切“有可能披露出大新闻”“已知道了些许内幕”的人，然后强制清除他们的记忆、或者打消他们曝光自己了解的一切的念头。

在参与这些这个过程中，蕾欧娜才真的是切实感受到北美秘党是如何渗透且控制着辖区内的人类生活的：从政府部门、新闻媒体，到大型公司、演艺行业，几乎社会的各个领域的高层中都有血族的一席之地。所以不论他们要找的人类是何身份、身处何地，秘党的吸血鬼们总是能找到方法接近他们——假扮成新来的同事，假扮成餐馆老板，假扮成联邦快递员，假扮成警察……

然后完成任务、悄无声息地离开。

秘党这种幕后操控一切的行径，让蕾欧娜甚至有种或许在加列特将她转化之前她便已经和血族接触过、只是她早已不记得的感觉——虽然令她不寒而栗，但毕竟，一切都是为了种族的延续。

“搞定了？”墨丘利奥看着脱下便利店收银员制服、从店铺后门快步行出坐上车来的蕾欧娜，笑问。

“嗯，一个喜欢到处散播阴谋论爱吃薯片的宅男而已，难度不大。”蕾欧娜一勾嘴角，“谁让他爆了有瘟疫患者前往邪教圣所从此下落不明的料。”

对象本人意志力越薄弱，使用统驭血律便越是轻松——控制一个普通市民的思想显然比控制一个训练有素的军人要简单得多。

叼着雪茄的墨丘利奥发动跑车，驶离这条熙熙攘攘的街道，说：“那行……现在瘟疫这档子破事已经差不多了结了，要不找家酒吧放松一下心情？就当庆功。”

闻言，一向不会拒绝自己搭档的邀约的蕾欧娜这次竟是摇了摇头，低声笑道：“你答应过我的，墨丘利奥。”

“你真的……没有必要去那种地方，蕾欧娜——连我这个组织建造者都不想多看它几眼。”墨丘利奥长吐一口白色烟圈，脸上的笑容渐渐有些沉重。

他们所说的，是秘党的地下供血站。

“……如果我必须要牺牲别人的性命而活，”沉吟片刻，蕾欧娜转头望向身边这个把握着汽车方向盘的人，“至少我有权利知道他们是谁吧？”

“……”

墨丘利奥便不再多言，驱车驶向圣莫妮卡。

……

另一边，梵卓高塔上，拉克鲁瓦亲王看完堆叠在桌前、报告瘟疫案件收尾工作顺利进行的文件，心中一块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但对于他来说，永远不存在无忧无虑的时刻。

“石棺……失踪了？从博物馆里失踪了？”他长叹一声，把手中文档往桌上一丢，看向一旁倚靠在落地窗边、远眺城市静默不语的维罗妮卡，语气里竟是流露出了明显的不耐和烦躁，“怎么可能？哪怕在秘党中，知道它存在的人都少之又少，还有谁会去染指……”

说到一半，似是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亲王停了下来，一手托起额头，不再说话，只是独自无言思考着什么。

没有人知道他在思考着什么。

除了维罗妮卡。

她转过头，注视着这位已经与她共同度过两百多个年岁、却至始至终总是心事重重的丈夫，低头，无奈却又坦然地一笑。

谁让他是个亲王呢。

身处高位，意味着享有权力、担负责任、承受来自诸如独立派等等的反对者的谴责。

这样的人不可能不活得步步为营。

但是……

“塞巴斯蒂安，我知道你想从这个安卡拉石棺之中得到进行血祭的完整方法……”她款款行至拉克鲁瓦身后，用手轻轻揽住他的肩膀，“可这个石棺……自打它出现在戴恩号轮船上我就觉得它不对劲……我去纽约之前伊斯克拉特地拦下我的车、反复跟我强调说‘绝对不能打开石棺’，你知道他们这些玛卡维安总能预知到很多可怕的东西的……”

“维罗妮卡……”

塞巴斯蒂安笑了笑，轻声打断了她，握住她的手、轻轻浅浅地将嘴唇在她的手背上印了一下：“不要太迷信那些东西……‘火焚末日’、‘最后之夜’，类似于我们族群中所流传的这些末日预言的神话传说在人类社会之中也同样存在，但最后又有多少是完全实现的呢？比起从棺木里苏醒的祖先的惩罚，我们更有可能毁灭于千年圣战……而结束这一切的自相残杀，则需要毋庸置疑、且无法反抗的强大力量。”

“……”

亲王给予维罗妮卡的理由令她无法反驳——论起说理和口才，谁能比得过这位在新大陆上白手起家、最终建立起足以与古老的欧洲秘党本部相媲美的北美秘党的领袖呢？

然而也正是拉克鲁瓦的自信令维罗妮卡难以开口讲明她真正的忧虑所在，因为这忧虑没有证据，而是来自于一种极其女性化的直觉。

她对自己的直觉深信不疑，就像1812年的初夏、她极力劝阻自己的丈夫不要追随皇帝陛下远征俄国时那样坚定。

似乎早已知道妻子的沉默不代表她发自内心的认同，拉克鲁瓦亲王轻叹一声、从沙发椅上站起来，将维罗妮卡抱在怀里，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消除她内心不安的方式。

“我不害怕末日，塞巴斯蒂安，我也不指望有一天我们血族的和平乌托邦会到来，”维罗妮卡将脸颊贴在亲王领口那暗蓝色的丝绸领巾上，柔声道，“你现在是北美秘党的亲王，这样的权位已经足够让我们不用为被人追杀、猜疑、利用而惶惶不可终日——这就足够了，不是吗？”

亲王那冰蓝色的双目在维罗妮卡的诉说声中渐渐陷入回忆。那回忆是如此不堪，以致他只得合上眼睑去隐藏眼中难以抑制而流露出的痛苦：“不，维罗妮卡，现在还远远不够……不要忘记卢卡斯曾经对你做过什么。”

……

当蕾欧娜跟随墨丘利奥走进这座建在圣莫妮卡当地一家大医院地下深处的供血站时，她差点以为自己穿越进了一本以人体实验为主题的科幻恐怖电影中。

隔着全透明的玻璃板拼接而成的墙壁，她看到这间苍白且一尘不染的宽敞房间中有一百个正穿着病人服、胸口挂着号码牌的人类被铐在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管和抽血管，一旁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他们的身体健康数据。这些供血者的眼中没有任何神采，面容呆滞，像机器人一样在监管着他们的食尸鬼的命令下起居、饮食，对自己被囚禁的处境毫不关心、并且似乎也没有反抗的意向。

看着他们，蕾欧娜脑海中浮现的只有“家畜”两个字。

不。他们比家畜还要惨——因为，至少鸡鸭牛羊还能保留自己的喜怒哀乐。

“这些人……”站在蕾欧娜身边、同样脸色惨白的墨丘利奥声音微微发颤地解释道，“大多是无户籍的贫民窟流浪者，还有战乱地带的难民……以及从人贩子那里买来的‘商品’——多半是本来拿去当卖身妓女或者有钱人的性奴隶的姑娘或小男孩。”

他越是解释，蕾欧娜搭在玻璃墙壁上的手便攥得越紧。

“你们是怎么让他们……失去反抗意志的？”她问。

“绝大部分是依靠统驭血律……如果有意志力比较强的，这些食尸鬼可能会……”

“可能会什么？”

由食尸鬼监护者打在一个想要绝食自杀的拉丁少年脸上的、接连不断的响亮耳光，替墨丘利奥回答了这个他自己都羞于回答的问题。

供血站外，蕾欧娜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其中的情景，直到耳光声和哭声全都停歇才开口说话。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抬头看着墨丘利奥，问，“这些和秘党建立了‘长期合作关系’的人贩子和黑帮，是亲王让你联系到的吧？”

除了看样子和各类黑社会犯罪势力关系都十分密切的墨丘利奥，蕾欧娜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了——这样的供血站光是在洛杉矶大市范围内就有十个，这么大的人口贩卖规模只有“专业组织”才有可能办得到。

墨丘利奥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房间内这一百具只为成为粮食而活着的行尸走肉。

蕾欧娜知道这是默认。

“人渣”。这个词几乎就要从她的唇齿间恶狠狠地蹦出来。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毕竟，在这条血腥交易链当中，她这样的秘党血族正是最终的获利者。

“过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突然，墨丘利奥抓住蕾欧娜的手腕，一边如此轻声道，一边逃犯似的脚步匆匆带她向走廊尽头的出口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