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混球,该付钱了吧!”商会的客房中,一个身披甲胄的壮汉揪着一名少年的领子大声地咆哮。
那身材单薄的少年挣扎了一下,发现并没有什么作用,于是干脆就不费劲了,只是梗着脖子说“团长,我已经说过了,到了帕拉汶就付款,我们的协议也是这么说的‘在商路的终点将剩下的佣金补齐’这而在契约中,我也写明了的!”
“哼哼,终点。”壮汉冷哼一声“我怕你那该死的商队已经跑不动了吧,赶紧把钱结了!”
“耐心点,团长,”少年继续劝着,“要不您再等几天,等我卖一批香料就结清,或者。。。你们直接拿香料抵债也行。”
“滚!”壮汉一把将少年摔在地上,然后抬脚狠踹了两下,“我要你的香料有鬼用!赶紧把钱拿出来!”
“咳咳,”少年捂着肚子,不断地咳嗽,好不容易把气喘匀了,才断断续续地答道“艾。。。艾达克团长,我。。。我手头真没。。。没现钱了。。。唔!”
少年的肚子上又挨了一脚,然后壮汉伸手,在动弹不得的少年怀里摸了两下,掏出一个小布袋和一份卷好的契约书,顺手颠了颠,然后往少年脸上啐了一口浓痰“呸,你这混球,还没闲钱,这什么玩意儿啊!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呸!”
壮汉将钱袋子揣进怀里,蔑视地看了在地上缩成一团的少年,一把将契约撕成两半“这账算结了,以后别来找老子,见一次打一次!”说完,就骂骂咧咧地摔门而出。
少年见壮汉出去了,脸立马垮了下来,在地上龇牙咧嘴地满地打滚,直到稍稍好点,才捂着肚子半蹲起来。
“最讨厌这帮不讲信用的家伙,”少年一边诅咒着,一边擦拭脸上的黏痰,听再没有声音了,才悄悄爬到一块微微泛黄的地板前面,拿起小刀用力一撬,撬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缝隙,然后伸手一探,又摸出一个小袋子来,只不过这个袋子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系得严严实实,或者说,根本没法系严实,从大开的袋口可以看到第纳尔诱人的金光。少年学着壮汉的样子颠了颠,然后将袋子塞进怀里,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哼哼,早就知道你们不守规矩,还好留了一手。”
不过这抹嘚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就这一小袋第纳尔,就是他最后的流动资金。
沐虽然早就料到了商路的残酷,但他没又料到斯瓦迪亚官僚主义作风之严重。他不仅从图安家拉出了一大车香料,他还把自己这两年赚的所有钱全部换成了香料,勉强组成了一支商队。按他的想法,自己不可能在图尔加和德赫瑞姆之间跑短途了。
其一,是因为两座城太近了,这一趟虽然能赚,但利润并不如跑长线那么丰厚。比如,在德赫瑞姆,利润只有五成,而且随着市场的饱和,利润也会越来越低。而哪怕只是拉到阿默拉德去,利润就可以差不多翻一翻。
其二,德赫瑞姆的铁利润也不高。斯瓦迪亚和维吉亚不同,不像维吉亚,在库劳附近有一片储量极大,而且质量极高的铁矿,斯瓦迪亚的铁矿则分布地很散,苏诺有一片,温科德堡有一小片,德赫瑞姆也有一小片。然而德赫瑞姆是大陆中心,百战之地,铁矿的产出自然优先满足城内守军,多余的才发卖,所以,价格自然也不会多亲民。要不是库吉特实在太缺铁了,这一趟也不可能赚到钱。
其三,这条路太短了,刚刚惹恼一个那颜,刚被赶出来,没过两天就又跑回去,这不是找抽么?
所以,这趟他准备走长线。老实说,香料真是个好东西,只要别绕着大陆跑一圈,自然是越远越赚,这还是扣去成本以后的纯利润。这不,他就雄心勃勃地计划了一条从大陆最东头的图尔加到大陆最西头帕拉汶的路线。为了保证香料都能物有所值地卖个好价钱,自然沿路的城市都要卖上一些。
但正如之前所说,他低估了斯瓦迪亚的官僚。他知道香料能卖个好价钱,自然那些贵族们也知道。苏诺的香料贸易早就被一些贵族所垄断,他们可不能容忍另一支商队来分一杯羹。所以,沐的香料被抵制了。
当沐兴冲冲地将香料拉到苏诺商会的时候,他的货物居然遭到了拒绝,没错,商会不收他的香料,这让兴奋的沐立马懵逼了。商会不收,那这么多香料往哪儿卖呢?在街上摆摊?别开玩笑了,香料这玩意儿本来就不是平民们用得起的,就算他们要弄点干肉,也就买一点意思意思,仅此而已,剩下的那么几大车呢,总不能挨家挨户敲门推销吧!没错,跑到贵族区挨家挨户推销这种事他也不是没试过,只是还没进住宅区呢,就被士兵拦了下来,然后被丢了出去。
至此,他也只好使出杀手锏,第纳尔开道,商人们总不会拒绝吧?然而这个商会会长的确不是一般人,他收了钱,承诺帮沐疏通一下关系,然后就再没下文了。沐自然也火急火燎地又去送了几袋钱,那该死的家伙自然也照单全收,但就特么不干事。后来,还是一个行商实在看不过去了,同情地将实情告诉了沐。
沐再次懵逼了,他知道,苏诺这边算是完了,只能往帕拉汶走碰碰运气,就算不卖给商会,那边跑海路的行商应该也很乐意收这批货。只是,这苏诺商会会长口味实在不小,前前后后打点,贿赂,将他手上的现钱骗去了大半,现在手头的现金别说去讨好那些胃口更大的贵族了,就连维持现在商队的佣金都不够,要不是在德赫瑞姆卖了一小批货物,他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正当他正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的雇佣的佣兵团团长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个消息,然后就发生了之前的一幕,然后他现在真的走不成了。没有人保护的商队简直就和迷途到狼窝的羔羊一般,根本没办法活下去,况且,那些想斩草除根的贵族们早就派了人在城外守株待兔了吧。至于那些雇佣的伙计。。。等强盗打过来的时候不抛头鼠窜就谢天谢地了,还能指望他们战斗?
所以,沐现在干脆就解散的手下的伙计以节约资金,然后再徐徐图之。不过哪怕如此,他剩下的钱也只能再租仓库两周,如果两周之内无法想出办法,那只能宣布破产,然后剩下的香料就只能以面粉的价格卖掉。毕竟,没有仓库储存,他的那些货物就得不到任何保护,一小撮混混就能把他打晕,然后拖走所有的香料。他落入了下风,他必须想办法打破这个局面。然而上头压着贵族,下头喽啰缠身,这种情况下,沐实在没办法乐观起来。
。。。。。。
偌大的苏诺,黯然销魂者,绝不止沐一人。无人的深巷中,很少有人知道这里还藏着一间小酒馆。这间酒馆还是有起特别之处的,在苏诺这座充斥着各种正品,精品的王城中,居然靠着老板兼职厨师和招待,顺便卖便宜的次等货存活到现在,也的确是没谁了。
不过,极低端,不起眼或许也是它能经久不衰的原因。毕竟,苏诺也不是没有穷人,比如一些浆洗衣服的仆妇,在贵族宅邸打杂的下仆,他们手里的钱可不够买那些昂贵的正牌货。所以,这间小酒馆也在这些下等人与各国间谍中流传开来。
只不过,这几天,小酒馆来了个奇怪的客人。倒不是说他其貌不扬,只是,他的衣着和这里的环境十分不搭。一身精致的骑士便服,外面就大大咧咧地套着一件斯瓦迪亚黑狮战袍,腰间挂着一柄朴素的长剑,脚上还蹬着一双带马刺的皮质马靴。他进了酒馆,谁也没看,就径直往吧台上一坐,然后要了一大杯最便宜的麦酒。
酒馆老板不知所措,生活在黑暗地带,手底下自然不甚干净,话说,不是走漏了什么风声,被国王抓到了什么把柄吧。不过那骑士倒没做什么可疑事情,也没有跟周围人说话,就是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不停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然后被人扔出去。几周下来,这骑士都这样,在这里不停地喝酒。只是,他身上的金银徽章在不断消失,马靴也莫名地变成了粗布靴,然后在某天,身上的骑士服也不见了,换成了一件单薄的麻衣。只有身上红色的战袍和腰上的长剑一直没变。
俗话说红颜祸水,这一点,法提斯深有体会。他曾经深深地恋上了一个美人,他为她痴醉,他为她癫狂,他参加了她存在的每一个沙龙,每一个舞会,每一场竞技大会。他为她送上了无数场冠军的荣誉,送上了无数的鲜花与珠宝,那美丽的人儿明显被他所打动,向他献上香吻,与他互诉衷肠。只是,每当他提到结婚这件事儿时,她却闪烁其词,只是说自己已经有婚约了,对不起之类的。当法提斯问起婚约对象是谁时,她却怎么都不愿意说。
法提斯并不以为意,婚约而已,又不是真的结婚。只当她受家里所迫,不得不进行一桩可怜的政治婚姻。要将美人从情敌手里夺回来也不是什么难事,立下功勋,获得爵位,然后自己调查一番,明白以后就直接向情敌挑战,最后在决斗中杀死他,轻轻松松。至少,在年轻气盛的法提斯看来,在剑法上,没有人能够胜过他。
刚巧,当时斯瓦迪亚和罗多克激战正酣,而作为一名精英骑士,他自然也跟着克拉格斯公爵上了战场。因为他的英勇无畏,身先士卒,在攻城战中第一个杀上城头,并且死战不退,带着自己的不下连连击退了数次罗多克人的反扑,身中数箭犹自屹立不倒,极大地鼓舞了斯瓦迪亚军的士气,就这样一股作气,收复了温科德堡。
后来,在阿哥尔隆堡的作战中,他依然酣战不休,以骑士的高贵身份与士卒们共同冲锋,再次占据了一段城墙。然而,可惜斯瓦迪亚军后备兵力不足,根本无法守住这段城头,反而再次被罗多克军压了回去。法提斯可以说是被自家士兵扛下城墙的,此时的他早已杀成了一个血人,身上的红色战袍因为一遍遍染血,又一遍遍干透,早已变成了浓重的黑色,甚至连狮徽都看不见了。
就是因为此战,法提斯成为了一名英雄,一名被人们称为血狮的英勇骑士,克拉格斯公告诉他,在回到苏诺以后,他将会被伊斯特瑞奇国王册封为男爵。
法提斯心情大好,恨不得马上飞回苏诺去。只不过,新打下来的领地要驻军,罗多克人的反扑要抵挡,战场也要打扫一下,尽量减少损失,所以,他只得耐着性子留了下来。
当然,他们回城的时候,的确收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尤其是法提斯,因战斗英雄的荣誉特被准许跟随在主将克拉格斯身后,享受最高待遇的庆祝。
人们站在路边,不断地欢呼,不断地向英雄们致以最崇高的敬佩。天空中,花瓣和彩纸如彩色的雪花般飘落,远处庄严的钟声更如同醇酒一般,让法提斯如痴如醉,他从没有享受过如此高规格的待遇。其实,这也不怪人们太热情,毕竟,斯瓦迪亚已经很久没有胜利了。
正当他醉醺醺地随着马队前进时,人群中那张清丽的笑靥让他立马清醒了过来。那明星般的双眸,霞光般的粉颊,还有微微翘起的小嘴,因为激动,高挺的鼻梁上已经沁起汗珠。啊,没错,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这俏丽的笑容么。
他向着恋人挥挥手,她也连续蹦跳几下回应着,仿佛生怕他看不到一般。法提斯见此,也不由得笑了,他真的很像飞奔过去,然后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只是,为了他们今后的幸福,他还得忍一阵子,一阵子就好。
军队进入了国王的城堡,城堡之内早已张灯结彩,仆役成群。国王陛下发话了,今天犒赏英雄!
作为英雄中的佼佼者,法提斯自然受到了专门照顾,各地领主,克拉格斯公,甚至国王陛下都亲自来向他敬酒,陛下还亲口许诺了他一块领地,与男爵的爵位,这让他又有些飘飘然起来。不过,最让他感到爽快的是,平素一直与他作对的劳格拉男爵也陪着笑脸,对着他溜须拍马,这让性格严谨的法提斯也不由得哈哈大笑。
一夜,宾主尽欢,酒足饭饱。法提斯拖着醉醺醺的身体,扶着墙,走回家族在苏诺的宅邸之时,不由得眼前一亮,那娇媚可人的尤物正站在门前渴盼地四处张望,仿佛在等着谁一般。见到此情此景,法提斯心头涌起一股暖意。果然,自己受的伤,流的血,都值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只是,就在这一瞬间,融融的暖意立马化为刺骨的寒霜,哪怕浓重的醉意也难掩刻骨的冰冷,他原本急促的步伐也立马停了下来。就在小巷外面,他深深爱着的女人投入了另一个男人的怀抱。
慢慢的,寒冷的感觉褪了下去,一种难言的怒火从心底慢慢燃烧起来。他的呼吸因为愤怒开始变得粗重,视野也开始因为充血变得通红。他原本稳定的手颤抖地握住剑柄,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好,很好,正好省去了下战书的功夫。
噌,长剑出鞘,法提斯暴喝一声,一个健步冲了出去,挥剑径直砍向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女人,然后练练退了两步。砰,法提斯的愤怒剑锋径直地劈碎了铺路的砖石,这让他费了些力气才将剑拔出来,趁着这个机会,那个男人也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在女人的尖叫声中,两人扭打在一起。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战场影影绰绰,纷乱不堪。只是,法提斯是一名走过了无数战场的战士,岂是眼前这位公子哥所能比的?没过几招,法提斯的长剑就刺穿了男人的心脏。
那女人脸色惨白,连退两步,看着法提斯或明或暗的脸上溅了一抹血痕,紧绷地神经终于断了。
“杀。。。杀人啦!”随着一声惊叫,女人一个转身,飞快地跑进阴影之中,再也看不见了。
女人的尖叫惊醒了宅邸的仆役,他们提着油灯冲了出来,却看到自己家的大少爷正提着剑,站在血泊中,顿时不敢再前进一步。法提斯此时也冷静下来了,只是,对一名战士来说,杀人的确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就着油灯的亮光,用脚拨了拨地上的尸体,终于看清了尸体的脸。
他僵住了,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周围的仆役也爆发出一阵惊呼。地上的尸体,赫然是他在苏诺城卫兵中服役的弟弟!
弑杀血亲,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是大逆不道的。这件事儿很快就传遍了苏诺,杀人的法提斯也在第一时间被关进了地牢。可怜的战斗英雄还没有享受一天的荣耀就因为犯罪而入狱。她的恋人一边哭泣,一边诉说着当晚的情景,算是作为证人坐实了法提斯的罪名。贵族们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尤其是劳格拉男爵,落井下石地要求国王处死法提斯,以明法纪,他的父亲也迫于压力,不得不和他断绝了关系,然而这一切,关在牢里仍然在震惊,痛苦与内疚的法提斯完全不知道。
好在仁慈的国王念在法提斯的战功,仁慈地饶了他一命。只是,他的爵位,他的财产都被没收。昔日的英雄如今却声名狼藉,身无分文。
当法提斯重见天日的时候,真的一无所有了。除了身上还穿着的华丽礼装,以及一直忠诚于他的长剑。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往哪儿走,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最终,只能流落在意见简陋的酒馆,靠着寡淡的劣酒,试图淹死自己的哀伤与痛苦。
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