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主没有在前厅招待他们,而是在休憩的青松居待客,听说是病了!
苏青鸾很是好奇!
一路跟随着萧定山到了城主寝居处,城主正躺在罗汉床上歇息着,额上摘着布条,脸色苍白,额边泛着细密的冷汗,苏青鸾在后面悄悄的观看了一遍,这城主生病之说,不似作假。
青山居内,外室为书案,书案上垒满了卷宗,而内室则是隐隐约约见扇屏风以及里边的摆设,不甚真切。
萧璟就靠在罗汉床上,见他们进门来,萧肃容和君无双皆都弯身行礼,唯独萧定山一进门见到城主难受的模样,又见手边放着的汤药还没进喝。
于是萧定山上前去端起了药碗,一边吹着汤药,一边舀起汤药去喝,“伯父,您身体不适就该听大夫的话按时进药才对,怎的又耽搁了?”
边说,边喂!
眼前这场景在众人看来,皆都有意无意的将目光投向了萧肃容去。
萧定山病榻前亲伺汤药,看上去他与城主的关系更为亲密,比起萧肃容这个亲生儿子,萧定山的确更像少城主。
也不难想象,十年前在萧肃容确诊了失心疯之后,城主需要重新确定接班人,就只能弃掉亲生儿子,重新培养自己的侄儿了。
而现在看来,他的这个侄儿培养得,的确是羽翼已丰。
城主萧璟,喝了几口汤药之后便推开药碗了,“好了好了,这些药喝多了也无用,这头痛是老毛病了,十年来多少大夫都看不好,就连无双都束手无策了,不喝也罢, 不喝也罢!”
苏青鸾捕捉到萧璟这话中有一个字眼,特别扎眼,她不禁开口问:“城主的病,也是在十年前得的吗?”
苏青鸾这一开口,萧璟的目光便转到她身上来。
但只见苏青鸾一袭绿衣翩然,腰间系着浅浅的淡绿腰封,与头上的发呆同色,这一身的绿衣层次分明,看上去尤为鲜明亮眼,犹如荷塘碧绿,不与花争艳,却别有一片天。淡绿的腰封下系着一枚小铃铛,显得尤为别致。
“这位铃铛小姑娘,就是都尉昨夜报上来的……那个,云城来的?”萧璟也不在意苏青鸾的插嘴,伸出手指了指她。
苏青鸾上前一步,点头道:“小女子苏青鸾,在云城看义庄的,看家本领不多,一为验尸看尸挖坟,二嘛……就正巧了,专治头痛。”
她说着的时候,故意看向君无双那边去,冲他调训似的眨了一下眼。
君无双差点没被她气死,又赶紧道:“莫要胡闹,城主,此女学的乃是十三科之外的祝由科,专门信奉那些催眠画符之术,望闻问切一概不理,开方理药也当做儿戏,信口胡诌,当不得真。”
“当不当真,城主说了算,你君无双说了不算。”苏青鸾惺惺然的道,“君无双,我知你看不上我这点东西,你有本事也不至于城主还带病见人。黑猫白猫,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大家都是治病救人,怎么你杏林是医家正统,我的就成了邪门歪道呢?”
“你……”君无双说不过她伶牙俐齿,“今日来,是为了都尉府一案,不是与你斗嘴皮子的。”
两人这一言一语,倒是将萧璟给听乐了,“无双向来古板,不识趣,只知道那些方方正正的规矩,这眼下倒好,被一个小丫头急得吹胡子瞪眼。”
城主笑完之后,又痛苦的捂着自己的头,这钻心的疼令他尤为难受,无奈之下,他指着苏青鸾道:“你说有本事治,便上前来试试!”
“诶!”苏青鸾甜甜的应了一声,欢快的步上前去。她发现,不止君无双的目光想捏死她,就连那萧定山看待自己的目光都带着深深的戒备,就怕她使什么坏!
苏青鸾双手按在萧璟的太阳穴上,轻推捏拿着,手法轻巧如莲,点点漪漪落下,她的声音轻而缓,道:“我观城主气色如常,声音浑厚有力,吐纳气息更是正当健壮之年,可见肝脏六腑皆无碍,怕不是心病纠缠导致的头痛?”
她发现,自己在说到“心病”这二字的时候,城主的眼皮子翻了一点起来,而后又闭上了眼睛,摆了摆手,“心病再多,也是为这城中事务操劳所致,眼下这桩阴兵案,就是令人头痛的根源。”
“哦!”苏青鸾依然如初,没有过多去深挖。
她此刻为萧璟轻按着穴位,正好半俯身的状态,说话的声音距离萧璟不远不近,正好以一种飘忽入耳的状态传达,她道:“人吃五谷杂粮,自然生百病。人心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心病也正常,城主此刻闭着眼睛,看着眼前,对……就这样,一直看,看到了什么?”
苏青鸾借助话语的催眠,再加上按摩的手法,慢慢的让萧璟放松下来。
可是在堂下的君无双冷哼了一声,满眼的不屑,“闭着眼,能看到什么?”
但,萧璟接下来的话却让君无双彻底闭嘴。
“看到了……银鞍照白马!”
最为吃惊的,当属萧定山,他瞠大了双眼看着苏青鸾,从刚才的戒备此刻已经成为了惊愕。
但是,在这惊愕当中,萧定山悄然无声的将手往身后一放,紧握成拳。而另一只手,则是悄然的按在了自己腰间的锦带上,锦带下,是私藏贴身的一把匕首。
如果,苏青鸾敢在这期间做什么小动作的话,必定一刀见血,不教她有半点机会。
苏青鸾话依旧飘忽入耳,带着指引,带着催眠,“银鞍照白马,然后呢……还看到什么?”
“看到什么了?”
与身旁的萧定山不同,萧璟在苏青鸾的指引下,他戒备的状态逐渐放松下来。
紧闭的一双眼睑下,眼球在不断的左右动着,伴随着眼前迷幻的场景,萧璟逐渐分不清楚身在何处,心在何方,只依稀见到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一身颓然,青衫落拓的站在云城城楼下。
这少年双手紧握成拳,指骨分明有力,若仔细看还能看到手下因常年练武而生出的老茧,他便这么抬着头看着城楼上。
那时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的场景!
少年愤然不已,不禁脱口而出一声,“为何同样的血脉,”
“却这般不公!”萧璟接着这一声话语迸然而出,带着愤慨,带着迷幻场景中少年的心血翻腾呼喊而出。
萧璟豁然从罗汉床上坐了起来,双目圆瞠的看着前方。似乎犹不能分得清,究竟眼前看到的君无双、萧肃容与萧定山是真,还是看到那少年站于城楼下愤然不公才是真……
真与假在这一瞬,他讷讷的转过头去,看着已经收回手的苏青鸾。
萧璟谜怔住了,这个绿衣的少女,如春波潋滟迎面而来,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错觉,与苏青鸾那一双盈盈带着笑的眸子对上的那一刻,萧璟才确定了眼前场景才是真。
“是你!”萧璟怔了许久,才终究开口问出这么一句。
苏青鸾抿唇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呢,堂下的君无双便抢白道:“城主,祝由之术不可尽信,蛊惑人心,全无……”
君无双的话还没说完,却戛然而止,他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城主举起的手,示意他静下。
城主道:“无双掌管刑狱,自然讲究证据,但这小女子……好生有意思,居然……”萧璟下话没讲,但是心中却依旧停留在适才被她催眠勾起的记忆。
居然让他再度看到了曾经青衫落拓的自己,孤身一人站在云城城楼底下,如同泥土尘埃一般仰望着他人。
苏青鸾全然不在乎君无双说什么,单从萧璟的态度,苏青鸾便知道了,萧璟的心病她是诊对了。于是,苏青鸾说:“人会生病,人心也是会病的,无论过了多少年,病因不除,便会一直相随,窥人窥心,如同君司理断案查案一样,都是讲求顺藤摸瓜,寻求根底真相的。”
“不知我说得可对,城主大人?”
苏青鸾幽幽道来,而后却又将双手笼在身前,徐徐的朝萧璟一点头,而后从他身侧退了下来。
“听闻,都尉府一案,你在其中?”萧璟没有正面回答苏青鸾的话,而是绕回了都尉府一案上,而后看了看外头,“黎橦呢,怎不见来?”
君无双道:“都尉大人年事已高,又加上丧子之痛,一时病重难以支起,便派了大公子黎子壑前来,昨夜查出假扮阴兵的正是城防营失踪的士兵,故而今日他先进军营抽调这些人的卷宗,费了些功夫。”
顿了顿,君无双又道:“禀城主,如今看来,阴兵一案与城防营士兵失踪一案,许是可以合并了。”
“是吗?”萧璟不着急的模样,终于侧头看了看自己的亲生儿子了,“此案既然一开始交由肃容去查,那便一并交由他去查,不要叫我失望啊!”
萧肃容听着父亲的话,抬起头来碰上他冰冷深邃的目光,不觉全身一寒,他根本就想不明白父亲为何执意将这桩案子交到自己手上!
况且,父子二人十年未见,父亲难道从不想自己?这一见面便是公事公办的模样,全然不关心这十年,儿子在锦城过得究竟如何。
还是说,失心疯一病,当真将父子二人的情分给隔绝了!
萧肃容心中是难受的,但他不宜将这些难受全部袒露出来,于是只得弯身作揖,道:“是,父亲!”
“那现在可以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萧璟干脆从罗汉床上坐起来,经苏青鸾这么一过,她的头痛像是扎在脑中的一根刺稍稍被松动拔除了些许,倒是缓解了许多。
君无双将昨夜都尉府发生的一切如数说出,稍稍将他与苏青鸾等人合作,原本是打算偷偷潜进都尉府找证据的这一点给稍减了去。
“如今,黎大人幼子身丧,凶手未知,城防营中又有蛰伏欲杀大公子的,可见此事,事冲城防营而去。”
萧璟听着君无双的话,而后却道:“都尉府先是丧子,黎子壑又坠马,恰逢阴兵在黎府周围出现,这一切,岂不是太过巧合?”
萧璟身子往前倾,对着君无双道:“君无双,我让你掌管司理院,就是看中你刚正这一点,如今才刚揪出城防营失踪的士兵,都尉府便出事,这当中环环扣扣,如若没有查出证据来,你这司理也别当了,继续回去读你的《春秋》吧!”
城主这话,不可谓不重了。
君无双也是吓出了一身冷汗来,“是,城主,下官一定查办此案。”
“不是查办此案,是查办涉案人等。”萧璟勃然大怒了起来,“城防营啊,负责着整个云城的安危,现在只是失踪的士兵假扮了阴兵,指不定明日整个城防营都成了阴兵了,你担待得起吗?”
这话一出,君无双当即跪在了地上,“卑职明白,定然严重查处。”
萧璟挥了挥手,君无双起身来,默默的退了下去。眼下这场景倒真是不好受,城主这意思,莫不是要查处都尉府?
君无双一时没想明白,但只看了身侧的萧肃容一眼,便退了下去了。
而后,萧璟看了看站在堂下的人,靠在椅背上,许久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唤了一声,“阿九啊!”
那是萧肃容的字。
苏青鸾眼睑一垂,低着头在那里无声的勾起一抹笑,心中哪里会不明白。这个城主在这里绕了半天,说是今日来交代案子,却不让交代清楚。
却在这里点兵点将,一个个训斥,怕不是……施威?
君无双下来,就该轮到萧肃容了吧!
苏青鸾有些怜悯的看了萧肃容一眼。
果然,萧璟开口了,“阿九,我记得你是重阳所生,故而为你取字为‘九’,时隔多年,本以为将这阴兵案交由你手,回来历练历练,也好堵住下面人的嘴。”
“可谁知道,你这案子,查得乱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