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翻抱着阿圆走过去,今天这三个人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因为太过和谐了,很难想象没有她的从中周旋,这三个人还能如此这般坐在一起,相安无事。
花翻有些狐疑,她走过去,狰与烟寒暮均转过身来问候,唯独古沙一动不动。鉴于他伤重,花翻并不与他计较礼貌问题,只是从背后看去,古沙的背影似乎分外的僵硬,颇有几分僵尸的味道。
花翻好奇至极,绕道他的面前去,细细打量。只见古沙僵硬的不只是背影而已,他的四肢百骸都一动不动,活似一具钢筋支架,只剩了一双面罩中的漆黑眼瞳,还透露出唯一像是活着的信息。那双眼睛,盯着花翻,如视仇雠。
“这是怎么回事,他伤重至此么?”花翻的第一反应就是问烟寒暮。没想到烟寒暮十分的云淡风轻,“他的伤倒还好,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去深潭,要死要活的。我怕他一时冲动,投河自尽,就使了个小把戏,把他给封住了。”
花翻扶额,心想应该是古沙一心求死,烟寒暮嫌劝解什么的太过麻烦,才用了咒语把他搞成了如今这般的僵尸样子。
“罢了,罢了……”狰轻叹一口气,身形一变,化作了那只五尾红豹,他主动走了过去,把僵尸一样的古沙背了起来。
他们向明月西溪流的西边走去,果然过了不多时,视线中就出现了一个深潭。
深潭的水面波平如镜。阳光洒下,水中特有的蓝色绽放出澄澈的光芒,十分的摄人心魄。
水潭之畔的一块巨石,被雕刻成了一座日晷,指针投下的细长黑影,已经距离正午越来越近,似乎下一秒就要重合。
狰放下古沙。花翻轻轻打开怀抱中阿圆的包裹,为了以防万一,她先走到水潭旁边,伸出手指去捞了一些潭水。
并没有任何的刺痛感,手指也没有再流血了。她想,看来这潭水并无害处,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没什么用罢了。
她拿出一方手帕,去潭中浸湿了,一点一点地擦拭阿圆的皮肤,动作极尽轻柔,生怕划伤。才擦了两下,就听闻耳侧传来咕咚一声巨响,只见古沙的身体已经落入水中,并且正在缓缓下沉,岸上,狰已经化回了人形,又在一圈一圈地吐着烟圈---不用说,一定是这货把古沙给扔下去的。
“老爷子,你怎么能这么简单粗暴!”花翻咆哮。
狰十分淡定:“正午转瞬即逝,像你那般的磨洋工,只会浪费掉时机而已。”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镜面一般平静的潭水忽然间波澜骤起,巨浪滔天,掀起一人多高的水花,通身黑羽的蛊雕从水花中破浪而出,身负巨翼,直飞云霄,他身上看不出一个伤口,墨染的黑羽丝缎一般。
花翻眼睛的余光看到了烟寒暮,不知为何,她感到此刻烟寒暮的眼神之中,有一种……迷恋。
管不了那么多了,花翻有样学样,打开包裹,就把阿圆“噗通”一声扔到了水中。
与此同时,狰的烟斗也噗通一声掉在了地上,他朝着花翻咆哮道:“使不得!小孩又不会水,还能飞出来么!”
花翻脑袋轰的一声,眼看阿圆的身体已经冒着泡泡在潭水之中越沉越远,几乎不见。她“咚”一声跳落水中,决定将功补过。
又是“咚”的一声,烟寒暮也跳了进去。
更大的声响,水花四溅,刚刚重获自由的古沙也跳了进去。
三人联合搜救,带来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就是--人多手杂。
花翻本不会水,在潭水之中睁不开眼睛来,抓着瞎乱摸,一会儿摸到一节手臂,以为是阿圆的,结果是烟寒暮的,一会摸到一块布料,以为是阿圆身上的衣裳,结果却是古沙的羽毛……
混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之后,三个人终于都从深潭之中露出头来。花翻没命地喘着气,看到身边古沙的怀里抱着阿圆,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
花翻从岸边的丛林之中找来了树枝,在潭水之滨升起了一堆篝火,几个人一边烤干身上的衣裳,一边照顾阿圆。
阿圆已经悠悠醒转。虽然她的面色还是苍白如纸,没有一丝的血色,可是墨色的眼睛已经睁开。古沙连忙过去,把她抱在了怀里。
此刻这种死而复生,父女相见的感人画面,显然是不需要外人打扰的,花翻,烟寒暮与狰都十分自觉地借故走开,另找了一块空地,升起了篝火。
三个人一坐定,花翻就又想问狰一些什么啊,还没张嘴,狰就打断她:“小儿,你莫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了。”
花翻有些急:“二十年前的旧事,应该就您老最为清楚不是么?我不问您,还有谁可以问。”
“上官锦年。”狰道。花翻被噎了一下。
“死人。”狰又道。花翻彻底被噎死。
“你是要寻找五色召么?”身后有声音响起,花翻回头,看到古沙抱着阿圆站在背后。
花翻对他们的突然出现有些吃惊。转过身去,默默地点了点头。
古沙放下阿圆,小女孩已经可以站立了,只是面白如纸,眼睛也十分的呆滞。看着花翻一脸的茫然,似乎并不认识。
“她可以说话了么?”花翻关切道,若是阿圆可以说话,道出对她下杀手的幕后真凶了。
“不。”古沙摇头,“阿圆似乎受了惊,现在还失语不能言。”
“失语?”花翻感到希望破灭了。但看着阿圆呆滞的眼瞳,知道古沙所言非虚。
“不过,你们既然救了我女儿回来,我断不会欠下人情。我知道你是白泽,若你想要找五色召的话,我倒是知晓一些秘闻。”
“秘闻?”花翻左右看看,一共有四个听众,不过烟寒暮是自己人,狰估计永生都不会离开这座丛林。
“好,你讲吧。”花翻郑重道。
“在下的家族是魔族之中的蛊雕,我叔伯,兄弟众多,整个家族不是在长安为官,便是在军中为将,也算得上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了。”古沙先介绍起自己的身世。
“在下的三哥在礼部为官,负责掌管先帝陵寝。据他说,数月之前,女皇陛下在先朝先帝的陵寝之中,存放了一件东西。”
“先朝先帝?”花翻有些反应不过来。“就是李姓王朝的先帝。据说,上官持盈对这个先帝一往情深。”烟寒暮在一旁解释道。
“那个东西,是五色召吗?”花翻道,从时间上看来,这个时间点,刚好与五色召落入上官持盈手中的时间吻合。
“我也不能确定,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了。”古沙说道。
花翻陷入沉思,末了道:“我会找到五色召的,早晚。”
“你呢?你是怎么打算自己的?”烟寒暮问古沙道。
“在下是负罪之身,早已是满手的鲜血淋淋,这条命也不再是自己的命了。从此以后,在下再也不会忠于女皇,也不会忠于任何人,放心,在下再不会轻贱各位救下的这条命,天地之大,在下总能找到一处安身之所的,若是各位需要在下的帮助,在下拼尽性命,在所不辞。”
知道分别近在眼前,虽然有一些惋惜,但不论是狰,烟寒暮还是花翻,都感到这已经是对于古沙来说,最好的结局了。
一直吐烟圈的狰突然开口道:“失语吗?这是个急症候,修养些时日,应该会好起来。老朽已经年近垂暮,一无所有,只有这一片世人不知的林子了,若你不嫌弃的话,不如让她留在这里,免得跟随你,逃亡劳顿,反倒误了事。”
古沙点点头,狰这个老爷子,虽然看着不怎么慈祥和善,但也正因为此,也没有很多的虚伪。这些,古沙都看在眼里,他看来,这个人是个可以托付的。
他拉着阿圆走到狰的身前,把阿圆的销售交到了狰的手里。抱拳道:“老爷子,拜托了。”
阿圆的墨色的眼珠看上去还是呆呆的,并没有表现出惜别来,古沙有些不舍,但还是摸了摸她的头发,宠溺地苦笑了一下。
他转过身去,渐行渐远。风过丛林,掀起绿浪如山,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然而终究没有回头。
“喂,我说……”烟寒暮叫住他。
黑色的背影停住。
可烟寒暮却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无话可说。
于是古沙停滞了片刻,便再次迈开了脚步,终于在他的身影将要没入丛林的时候,他展开了隐天蔽日的双翅,盘旋着飞高,终于隐入云天,再也不见……
发了好一会儿的楞,花翻终于意识到自己与烟寒暮也要离开了。
她想了想,没有想出要怎样向狰道别,或者要不要道别。若是狰一心盼着她要滚蛋的话,她的道别未免会让他失望,因为世道这么乱,说不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再次回来,再次的有事相求,有事相问。
最后,还是狰开口道:“走吧,都走吧,等到天晚,会看不清路的。”如此温馨的话语,这是花翻第一次从他的身上看到了属于老爷爷的慈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