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午时,赵军大营中将士们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准备着一应祭祀的物事。
正所谓‘寇去,事已,塞祷’。
按照诸夏传统,赵国打了胜仗,临行前大军要前往云中战场,举办小型的献捷祭祀,以告慰亡故的英灵们。
*
赵雍此时也在王帐中忙碌着。
一番酣战过后,他开始审查起近日都察院从各地传送来的简报。
其中不仅包含有各诸侯国的庙堂轶事,更有诸侯之间的战争近况。
组建半年的都察院,如今在赵雍的大力支持下,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份完善的阶层、分工制度。
其中不仅有刺探信息的情报人员、策反贿赂的间谍,更有专门用于善后的刺客组织。
而今,都察院对诸国的信息探查、也更加的全面精细。
诸国信息驳杂不堪,上至庙堂、下到市井,为了防止底层信息的泄露,底层的谍报人员全部采用单线的上下级联系。
信息情报皆由所辖区域的间谍,一层层汇总至该国的间谍‘总指挥’佥都御史。
再由佥都御史按照上、下不等的重要性,标注于不同的颜色汇总到坐镇邯郸的副都御史荀承手中。
最终经过筛选,交到都御史兼任国尉的肥义手中。
所以,能到赵雍手中的简报,全部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不然,他身前的简犊恐怕都能堆成小山一般高了。
这一套的系统,全部都是赵雍根据脑海中的,后世厂卫、管理模式而创立,如今规模还在不断壮大。
从最初赵雍设想的,都察院其目的也就是收集各类情报尤其是军事情报以保卫赵国安全。但现在随着规模的不断的扩大,都察院也逐渐走于明面之上。
而今,随着规模的不断壮大,赵雍准备将其打造成赵国的反贪局和国家安全局、情报局为一体的庞大机构。
赵雍原本是想让洛珊瑚来管理这个庞杂的谍报机关,但这小娘皮自从得授妃嫔封号后,说什么都不干了,一意只醉心于后宫。
赵雍无奈,只能暂时辛苦肥义了。
都察院高层几乎全部都是由世代效命于赵国的贵族世家所担任,其个人的荣辱与家族、与赵国为一体,叛变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且人选也都是经过肥义的精挑细选,再由赵雍亲自任命。
要说如今赵国权利最大的臣子,非肥义莫属,且就连宗室出身的相邦赵豹,和赵雍的亲叔赵成,都不能相比。
但赵雍从未担心过肥义的忠诚,也根本不需要担忧,他从历史上就能明确判断出其为人。
大帐中,当赵雍翻到看到一份特意标注了红漆的简犊时,他的嘴角不禁微微勾起。等他查看到其中的信息后,更是哈哈大笑起来。
“梦虎,可笑。哈哈哈哈哈……”他终于是知道,为何中山国明明已经调集兵员了,但迟迟不敢对赵国开战了。
‘中山王,公叔捷,司马喜’这几个字眼让赵雍敏锐的捕捉到,这个看似坚不可摧的中山国,其内部隐藏着的正是深深的腐朽。
肥义见王上一脸兴奋之色,也是抚须笑道:“中山国而今朝堂倾轧,司马喜和公叔捷不和已久,中山王又是优柔寡断之辈。中山可图也。”
赵雍点头,说道:“给青衣先生记上一功,没想到青衣先生不仅体术了得,口才更是出众,此次若非青衣说动那中山佞臣张登,我赵国恐怕免不了受中山大军的夹击哦。
且都察院谍者行于诸国之间,其风险几乎等同于将士们行于沙场,此功不可忽视,当赏!”
中山国分部的佥都御史,便是曾经救过赵雍一命的墨家青衣,如今随着墨家的归附,青衣也被安插进了都察院中,并且被赵雍分派到、对赵国来说最为重要的中山国。
“肥师,汝传寡人之命,赏驻中山的谍者每人五十钱。”
(一钱便是赵国的一刀币,一钱在当时大概可以买三斤粟。可以说是一大笔钱财。)
“喏!臣遵王命。”
还有这郑茂,是何许人也。能在朝堂之上公然蔑视中山,不堕我赵国之威,亦当赏!”赵雍道。
“此子其祖乃韩人,其父后随韩举入赵,今奉于相邦门下。”肥义如实道。
赵雍微微颔首,示意了然,既然身份没有问题就行。
当然,一应赏赐,都要得等赵雍回了邯郸再说。
赵雍遂接着看翻看一旁的简报。
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帐外便传来陈忠的禀告声:“王上,楼烦王亲来觐见。”
哦?亲自来了!赵雍放下手中的简犊,同肥义对视了一眼。
“肥师以为如何?当见否?”赵雍问道。
根据昨日议会,赵国群臣便已经料到楼烦王一定会派人来讲和,毕竟,此时林胡大军已经跑了,赵国若继续西进,以楼烦此时的兵力定然无法阻挡。
但没想到,楼烦王竟然敢亲在前来。
他就不怕,赵雍不顾‘往日情义’把他卡察了?
这老家伙,果然有点魄力!
肥义思慎片刻,起身走向堪舆图,郑重道:“老臣以为,此战既然已经胜利,当适可而止。我赵国此时还是要把重心放在中山国,且背后还得防着林胡大军虎视眈眈,林胡一族而今并未折损多少兵力。若是我大军继续西进,若是有变,同楼烦战势陷入胶着状态,恐……”
“王上,安平君、代令、北营都尉、西营都尉、新军兵尉,请求觐见。”陈忠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肥义即将说出的话。
看来军中的几位高层,也都收到了楼烦王亲来请降的消息。
肥义朝着赵雍揖了一礼,回到了座位上。
“见!”赵雍对着帐外回道。
片刻后,帐帘被宦者轻轻撩开,门口顿时一阴,随即几个粗壮的汉子鱼贯而入。
几人入得大帐,齐声高呼道:“臣等拜见王上。”随即对着赵雍深揖一礼,见肥义也在,遂朝着肥义也平揖一礼。
肥义也是立即起身,朝着众人回礼。
赵雍虚抚,说道:“众卿如此急匆匆地觐见寡人,是有何事吗?”
随即示意四人落座。
几人此时还穿着甲胃,遂分两排,站于一旁。
赵成见他一副揣着明白装湖涂的模样,顿时急道:“臣听说,楼烦王姬博,亲来我大营求和?不知王上,作何打算?”
赵雍扫了众人一眼,平声道:“众卿以为如何?”
赵雍话音刚落,张远立即回道:“臣以为,当斩楼烦王,以祭我赵国宗社(即宗庙社稷)。”
张远此话一出,帐中其他人的目光全都瞄向了他。
张远好像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尴尬的后退一步,悻悻地闭嘴。
肥义出口道,再次将刚才的与赵雍的对话,向众人阐述了一遍。
赵成点头道:“臣附议国尉此言,此时我赵国不宜继续同楼烦交战,既然楼烦王亲至,说明是诚心向我赵国祈和,王上不如趁机向楼烦王索求贡品。”
“臣附议,而今楼烦虽溃,但主力未彻底丧失,若是以楼烦王为祭,恐怕会引起楼烦国的暴动。”楼缓附和道。
赵雍听罢,目光再次瞥向末尾的庞煖。
若论此战首功,当为庞煖。
尤其是夜袭之策,更是奠定了此战的胜利。
此时帐中之人虽然都是赵国的名臣、宿将。但未有一人,敢小瞧于这十余岁的小将。
赵雍不禁想到了后世的一个人。
长雄漠北,封狼居胥,霍去病!
用兵灵活,不拘古法,同样是十七岁一战成名!
庞煖也注意到了赵雍的目光,随即冲着重重揖拜道:“臣附议国尉之言,此战已胜,追击或可扩大战果,但亦有可能万劫不复。既然楼烦王亲拜,意欲楼烦国的臣服,固臣以为,‘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众人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这语出惊人的小将。
“好!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赵雍扶手道。
见众人难得统一战线,赵雍遂对着陈忠吩咐道:“宣楼烦王觐见!”
“宣,楼烦王觐见!”
“宣,楼烦王觐见……”声音一层层传递下去。
赵国大营,中军营帐。
赵国的将士们,此时身着甲胃,皆持戈以待,他们分作两旁,眼神肃穆地注视着前方。
赵雍已经换好了袍服,在众将的簇拥下,缓缓走至主位,凝视着远方缓缓奔来的几骑。
“楼烦王,觐见赵王!”远处的宦者突然大声喊道。
“楼烦王,觐见赵王!”
楼烦王来到军营前,便见赵军大营此时旌旗蔽日,营口整齐地屹立着两排兵士,一直延伸向他的期颐之地。
早已严阵以待的将士们,顿时高声大喝,高举长戈,浑身迸发出的杀气让姬博为之胆寒。
“这是何意?”姬博语气颤抖地问道。
“楼烦王,请!”小将不答,伸手做请。
姬博吞咽了一口唾沫,随即把心一横朝着前方走去。
姬博每行得一步,头顶便升起两道长戈。
戈刃明晃晃的,映照出姬博脸上的悲愤之色。
他此时心中如何不明白这是赵王给的下马威,但谁让他楼烦战败了呢。既然决定了以身犯险,就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心中再有不满,开弓已无回头之箭。
明明是深秋,姬博走过短短几百米的道路,身上却早已是大汗淋漓。
“姬博,拜见赵王!”年愈花甲的老者,对着不及弱冠的少年,用诸夏的礼节,重重揖拜道。
赵雍平揖,澹澹的回了一礼,道:“大王好威风,别来无恙啊。”
“姬博惭愧,幸得赵王高抬贵手,才能安然无恙。”姬博心虚道。
“请!”赵雍朝着旁边临时搭建的台子引道。
“赵王,请!”
分席入座后,姬博腿脚顿时有点发麻。
但他此时搞不清赵国的态度,只得有模有样的学着跪坐,枉怕触怒的赵王不开心。
“不知楼烦王此时来我赵国之地,是有何事赐教寡人吗?”赵雍随口问道。
“姬博不敢,姬博昏聩受那卑劣的林胡王挑窜,触怒赵王,此次前来是亲自向赵王赔罪!”姬博揖拜道。
赵雍玩味道:“哦?寡人听得大王这番话,觉得战争在汝的嘴中,怎么形同儿戏一般?”随即加重语气道:“战争是汝想打就打,想和就和的吗?我赵国战死的将士,能得汝三言两语就复活吗?寡人已经决定,即日发兵,扫灭楼烦之地!”
肥义不着痕迹的朝着一旁使了个手势,赵国的将士立即高声大喝道:
“威威威!”
“威威威……”
姬博脸颊顿时滑落了两滴冷汗。
姬博再次吞了一口唾沫,对着赵雍再次重重一揖,咬牙道:“姬博自知罪过深重,而今只求能得赵王原谅。我楼烦愿意割让桑干之地,以弥补吾之过错。”
赵雍嗤笑一声,这老家伙想的倒美,竟想拿赵国吞进去的肉,当做筹码。
你就是不割,桑干诸城你能守得住吗?
赵雍微微摇头,讽刺道:“秋祭之时,寡人曾在邯郸听人说,大王要举兵伐我赵国。寡人当即就驳斥道‘不可能,寡人与大王情同手足啊,寡人游北地如探故园,大王入赵,同样宾至如归啊。’寡人最风光的时刻,就是能与大王草原共会于盟,脑海中犹然记得,昔日与大王喝酒、食肉。哈哈哈哈哈……”
姬博汗颜,他老来成精,如何听不出话中包含的浓浓恶意。
姬博低头,颤声道:“姬博惭愧,受佞臣谗言,辜负了赵王的情谊,姬博给赵王赔罪了。”说罢,就真朝着赵雍叩首。
赵雍眉头不禁挑了挑,这老家伙还真是能屈能伸,但寡人可不是只要你磕头那么简单。
“寡人可以原谅大王,但我两国毕竟刚刚历经血战。寡人若是轻易原谅大王,我赵国儿郎又该置身何地呢?”赵雍缓缓道。
肥义再次使了个手势。
“怒怒怒!”
“怒怒怒……”
姬博狠狠一咬牙道:“赵王有何所求,旦请直言!”
赵雍微微颔首,这才有点战败者的样子。
“寡人要求,楼烦国每年向赵国进献良马千匹,然后就如大王所叙一般,割让桑干诸城便罢了!”赵雍缓缓道。
姬博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