滹沱水,这条分割中山南北的湍急河流、发源于太行境内的平原缔造者,是北方境内除黄河外,最大的一条内陆水系,也是黄河水系中的最大支流。(唐代以后,由于黄河南迁,滹沱河才由黄河水系,改为海河水系)
由于太行山脉内众多支流的汇聚,待滹沱水流至下游平原地带时,其宽度和水流量都到了让人望而生怯的地步。
其实中山国若是以滹沱水为界河的话,赵国想来也不会那般觊觎于他了。
然而自数百年前,刑、卫两国被戎狄赶出河北平原范围后,这些戎狄便凭借着先天的优势在河北平原上盘踞了下来,领土范围也早已经越过了滹沱水南岸。即使经过了晋国的上百年努力,戎狄依旧可以控制滹沱和南北两岸。
三家分晋后,列国实力明显得到了增强,魏国更是曾短暂的灭掉过以白狄为主的鲜虞部落联盟。不过在齐、赵两国的干扰下,戎狄们最后还是得以复国。
赵国恐怕也想不到,被魏国轻易灭掉的中山国,有朝一日会成为自己的心腹之患。
但也没有办法,彼时的河北平原若是被魏国长期占有,待魏国彻底消化中山地后,下一个目标必然也会是赵国。
相较于制度落后的戎狄,彼时的魏国更是一个可怕的敌人。
然而这次卷土重来的戎狄,这次学习了先进的中原制度,抛弃了原本松散的部落联盟,仿照华夏,建立起了凝聚力更强的国家。
而中山人之所以能屡屡死灰复燃,除了本身原因外,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井陉。
井陉,这条位于滹沱水南部的交通要道,一直是人类穿越太行山脉最方便的路径之一,自数百年前,便是华夏列国和戎狄部落争夺的战略最前沿。
周天子分封的刑、卫、晋三国,其实,为的便是让他们抵御北方的戎狄。
刑侯搏戎、齐桓尊王攘夷,乃至晋人借道灭肥、鼓;再到后来的智瑶灭仇犹。
争夺的也都是井陉的控制权。
尤其是到了现在赵人,继承了昔日刑、卫两国的国土,除了需要拓展生存空间外,更迫切的需要一条安全、快速,且独属于赵国的交通线,以将自家的东、西国土连接起来。
最初赵国倒是将目标定在了滏水河畔的滏口陉。然而,因为韩国对上党高地的野心和魏国的搅局,这条道路让赵国总是不怎么放心。
若是同魏、韩两国爆发战争,其可以轻易的截断赵国的东西生命线。
再加上赵国此时的国策、战略,还不宜同魏、韩两国将关系搞僵。
如此以来,这条处于上党高低北部的井陉、这条更加方便的交通线,便成了此战的首要目标!
以赵国现在的国力,可以说,对中山国形成了完全压制。
不过战局也并非是朝着赵国一面尽数倾倒的,赵军此战,若想完全夺得井陉控制权,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之所以说难,是因为中山国对井陉通道的重视程度。
井陉而今虽然对中山已经失去了主要的运输作用,但中山人依旧在他们所控制的东麓,设置了大量的防御关隘。
这些关隘,在堪舆图上用红线标注为了三个据点。
其中第一个据点的位置便在在蔓葭(河北鹿泉),这里也是从太行山东部进入井陉的入口,中山人在那里设立了井陉塞(土门关)。
通过井陉塞后,道路并不会马上变得那么难行,因为在井陉塞的西侧,有一个小型盆地,中山国在这里设置了第二个据点,也是最终扼守井陉通道最重要的一个据点,井陉邑。(井陉盆地、今河北井陉县所在)。
出得井陉邑,沿绵水冲刷出的逶迤山道再向东行九十里,便到了一个罕见的三岔路口。这里也是中山的第三个据点所在。中山国在这里修建了苇泽关(娘子关)。三岔路口却之所以修建一座关隘,乃是因为最南边的一条路除了狭窄难行外,还没有水源;而北边的两条路,各有温水和桃水流过,苇泽关便建立在两河的交接口。
从苇泽关西出八十里,便到了赵国所控制的地域,平坦县(阳泉市)。
其实说起来,整条井陉通道,赵国和中山国其实是一国控制了一半。
若是寻常的几座堡垒,只要切断了山外的补给线,山内的中山军便如同离水的鱼儿,蹦跶不了多久。
然而因为井陉邑的存在,使得赵军就算是切断了中山军的山外补给,三个据点依旧可以自给自足。
……井陉通道在太行山西部的出口在榆次(今山西晋中),距离晋阳仅仅十数里之遥,赵国在那里建造的关塞名为凿台关(魏、韩杀智瑶于凿台)。
从凿台关往东、太行腹地平坦地带,赵国有两个较大的城邑、仇犹县和平坦县。
这也是中山国在失去这条通道的作用后,还牢牢把持东部关口的最主要原因。
因为中山国,若是失去了井陉的制控权,赵人将很容易从晋阳出兵,穿越太行山脉,将其逼入滹沱水以北。
赵人和中山人,在井陉内部发生的争斗百年来,都不下十数次,然而鏖战百余载,赵军始终未能彻底拿下井陉。
可谓是,蔓葭易得,井陉难取。
“廉程。”赵雍开口道。
廉程急忙出身,一脸激动地揖拜道:“臣在。”
在而今的赵国,武将对军功的渴望可谓是到了极致。尤其是对一个年轻的上大夫。
然而自从昔年廉程被李兑请功,受封中牟国尉后,他便再也没有上过战场。
因赵国的操作,使得列国诸侯纷纷将矛头指向了他国,赵国南境迎来了久违的平和。身为中牟国尉的廉程,一度过上了养老般的生活。五国伐秦之际,他原本以为朝廷会想起他来。结果赵雍确实想到了他,只不过以当时的情况只能把他调到了武城……防备齐国。
久待数年,廉程终于等到了廉氏崛起的机会。
任谁都知道对中山一战的重要性,只要在攻灭中山的战役中拿下大功,封君拜卿那还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赵雍瞥了他一眼,打断了对方的遐想,说道:“廉程将军,以汝之见拿下房子需要多久?”
“十日足矣。”廉程信心十足地揖道。
此言一出,屋内众将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异色。
房子城虽然不是什么名关大塞,但作为抵御赵国多年的桥头堡,坚城壁垒还是能算得上。
“军中无戏言。”一侧的肥义提醒一句。对于这个后辈小将的能力他倒有所耳闻,但,十日恐怕还是有些难度的。
“十日之内,臣若攻不下房子,臣愿提头面王。”廉程直面赵雍,神色肃穆道。
“好!十日便十日。汝即刻去准备吧,寡人在城中等着将军的捷报。”赵雍沉声道。
“喏!”廉程恭敬揖拜完,转身出得签押房。
不多时,府外便响起了阵阵吆喝声。
肥义出身揖道:“只要拿下房子,中山国南面门户大开,中山再无险可守矣。”
赵雍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通过这几日斥候对滹沱河南岸的侦查,中山国对赵国的防备实在是稀疏,尤其是沿太行一线。
想来,除了信息的误差、没有预料到赵国发动突然袭击外;中山对燕国发起的战争,也从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中山国力。
中山向北侵占了燕国数百里土地不假,但中山军也不能毫发无损。且打下来了,必然还要分兵去守。
尤其是现在燕国和齐国鏖战的情况下,齐国可能随时会跨过易水,夺取中山人的果实。
或许,等上两年,待中山真正消化新夺来的燕地,其国力定然可以提升一个档次。
但可惜的是,赵国并不会给他那个时间。
庞煖此时出身请战道:“王上,或可趁此机会,以迅雷之势突入中山腹地,拿下番吾,彻底断绝中山南北两岸的补给线。”
赵雍沉吟了片刻,转身问道:“东路主力,可有消息传来?”
……李同部先锋军此时正驻扎于宋子城附近(赵县),刚刚经历了一场战斗,以极小的代价拿下了宋子城,还没来得传于鄗城,便先一步收到了鄗城送来的信帛。信中要求李同继续向北探索前进,尽快拿下昔阳城。
李同看完将信帛,随手递给了身边的张远。
他们从鄗城北上以来,地形越来越平坦宽阔,李同虽然不是第一次来到中山,但还是首次突入到中山的腹地。
不过对中山的地形他还是有些了解的,他们而今所在的这片区域,地形平坦、水源充沛,粟米和小麦甚至可以一年收上两次。不过这一路上,他率领的东路大军,根本没有遇到过像样的抵抗,沿途就连稍微小一些村邑也早没有了人烟。
李同都有些怀疑中山军难道已经弃守了滹沱南岸?将这片膏腴富庶的平原让了出来?虽然确实有这个可能,因为平原地带,中山军面对兵强马壮的赵军根本无法施展游击战术,分散的兵力更无法对赵军形成威胁。
然而多年从于沙场的直觉告诉他,中山军似乎不会那般简单。因为太顺利了,顺利得叫人觉得是不是个奸计!
李同思慎片刻,将心中的忧虑对张远一众将领说了出来。
张远愣了愣道:“将军或许多虑了。中山军虽然不弱,但此一时,彼一时。宋子城的俘虏也已经说了,中山国此时根本就没有什么防备。且王上已经下令吾等……”
其余众将没有多说什么,不过从他们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他们对李同的顾虑,很是不屑。
李同点了点头,或许真是他多想了:“让二三子们即刻拔营,发兵下曲阳。(河北晋县)”
“喏!”众将抱拳道。
……
……
鲜血沁染中山地,关中难掩雨纷纷。
秦都,咸阳。
王宫大殿之上,魏章如实禀报道:“王上,楚国联合齐国已对我秦国正式宣战,楚国倾兵三十万,一路攻秦之商於,一路攻魏之曲沃,看样子是势在必得啊。”
嬴驷凝目皱眉,脸上全是疲惫之色。这些时日,他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出现了问题,尤其是夜间,头痛导致他根本无无法入睡。
但在秦国危难之际,他还不能倒下。
嬴驷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道:“我秦国不畏战,然如此从东到西的车轮战,恐难受之……我秦军征义渠虽然大胜,但亦损兵三万余,分兵乏术啊!”
“齐国主力而今还在燕国,楚国许莒地于齐国,才引来齐国的助力,齐王重利,定然不会真心同楚国结盟。而今楚国和三晋关系破裂,楚使朝堂之上公然辱骂魏王,王上,如若能够盟韩、盟魏,尚可一战。”张仪出身揖道。
“魏、韩……”嬴驷迟疑片刻道:“我秦国刚与魏、韩交战。两国如何盟秦抗楚?”
张仪再道:“王上勿虑,秦国对于魏、韩两国的威胁,已经远远不如齐、楚带给其的威胁来的大。只需对其言明厉害,合盟共抗楚国并不难,且楚国此次无缘无故攻打魏国曲沃,虽是借道无奈之举,但无疑是摆明了对魏国宣战。”
“赵国可有何动静?”嬴驷叹气道。
相较于楚国,他更担心,那个让他噩梦连连的赵国。那个夺走他妻儿的赵国。
若是此时赵国趁秦、楚交战之际,攻伐秦国,秦国真的就大难临头了。而今秦国对于赵国来说,没有丝毫的天堑防守。
“王上勿虑,赵王率二十万大军亲征中山,如今正在和中山国鏖战。”
“王上勿虑,赵王率二十万大军亲征中山,如今正在和中山国鏖战。”
嬴驷吐出口气,沉声道:“传令下去,服役的士卒延期返家,各郡县再行征调新军入伍,韩、魏哪里便有劳相邦再跑一趟了。既然他楚国盟齐攻我,我秦国自然不能单打独斗,告诉韩、魏两国,只要答应出兵,任何条件都好商量。”
“喏!”张仪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