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哎!你怎么就这么狠心,丢下娘老子嘞!你上来啊!你不上来我宁可跟你一起去了啊!”
凄厉的哭声,声声泣血,听在人耳朵里,都有一种泣不成声的感觉。
我们走近前,人们看到陈师公,顿时一阵骚动,然后自发地让开一条路,让我们看到了正在嚎哭的人。
那是一个妇女,应该是陈老三的老婆。
和陈老三一样,这个女人也被贫穷夺走了所有属于女性的荣光,蓬头垢面,这时正朝着奔流的岗子捶胸顿足,几乎哭得昏厥过去,要不是旁边的人拉着,我毫不怀疑她会直接跳进水里去。
如果换了以前,我对这种泼妇一样的哭法,只会感到聒噪,但是经历了南洋一行,我整个人的心境都仿佛蜕变了一次,这刺耳的哭声,不但没让我厌烦,反而激发了我的同情心和同理心。
我不由自主地想道,要是我当时死在了南洋,我妈是不是也会这样哭我?
这个念头一起,两个母亲的形象,就仿佛眼前重叠了起来。
看着陈益的母亲,我心里更不是滋味。
本来只是想一展身手的念头,也多了几分对水猴子的痛恨。
“陈师公,您要帮一下益伢子他娘啊,太可怜了。”
围观的人对这一出人间惨剧也是于心不忍,一个个抹着眼泪,七嘴八舌地恳求陈师公。
“放心,放心,我既然来了,就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陈师公连忙抚慰众人,等一群人不说话了,他就开始赶人,“这里有我跟顾师公的表外孙看着就可以了,大家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就留下三娃子两口子给我们搭把手,其他人回去吧,省得等下人多手杂,又出什么乱子。”
“是了,是了,有陈师公在这里,哪里需要我们瞎操心。”
“走了,走了,回去困告(睡觉)了。”
陈师公虽然是隔壁另外一个陈姓村庄的师公,但显然在陈家坪也有不小的威望,他一开口,众多来帮忙的乡亲就从善如流,纷纷离开,偶有几个想看热闹的,还在磨蹭,也都被家里人拖走。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对我说:“年伢子你记住了啊,以后你要是碰到这些事,只要条件允许,尽量先把
普通人疏散了,或者找个背人的地方再平事,免得造成什么二次伤害、附带伤害,也省得他们出去乱嚼舌根子,在城里尤其如此,这也算是我们这行的潜规则之一了。”
我点点头,还没应声,陈老三就急切又拘谨地问道:“陈师公,现在我们要搞么子,才能把我益伢子救回来啊?”
这时候因为没有外人了,陈师公讲话也直接了不少,说三娃子啊,你莫急,等下你们两口子给我搭把手,我们先把你屋里益伢子给捞上来再说,不过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就是了。
一个“捞”字,等于宣判了陈益的死刑,因为在我们老家,只有尸体才用捞的。
听他这么说,陈益的娘“嗷唠”一嗓子,直接就晕过去了。
倒是陈老三此时展现出一个庄稼汉特有的坚强,惨笑着说,其实我早就晓得了,只是不愿意承认,不过事情既然到这一步了,还是请陈师公你把我的益伢子捞上来,水里冷,让他可以入土为安。还有作孽的水猴子也要拜托你们了,我儿子已经没了,不能再害了别人家的小孩。
他的淳朴让我大为动容,在经历了丧子之痛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不能让别人也经历相同的痛苦。
而且他在说话的时候,视线不光期待地看着陈师公,同样也扫过了我,一句“你们”,更是把我也算了进去。
这还是我第一次被人这样重视求助,不由热血沸腾。
“三叔你放心,我们就是为了斩妖除魔来的,只要证明你屋里崽真是被水猴子害了,那我们肯定不会放过它!”我估着陈老三的岁数,豪气干云地拍了胸脯,保证道。
不过我没想到,我这话一说,陈师公就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一副憋笑的表情,陈老三也是满脸尴尬。
我被两人看得莫名其妙,完全不晓得自己这话错在哪里。
事后我才知道,要是按辈分来算,倒是陈老三应该喊我一声“舅舅”,难怪他们会是这副表情。
不过这个时候因为局面比较紧张,两人也没有多费唇舌纠正我,陈师公只是忍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好样的,等下我先施术把益伢子的魂魄和身子都喊回来,你在旁边帮我护法,如果真是水猴子作祟,肯
定会出来搞事,到时我的安全就交到你手上了。
我本来还是兴奋居多,给他这么一说,立刻感受到信任和沉重的责任,也收起了其他心思,很严肃地说好,我尽力。
“其实你也没必要这么紧张,可能就是个意外。”大概是看我紧张起来,陈师公呵呵一笑,反倒宽慰起我来。
“有备无患。”我从背包里抽了一根带弯头的水管出来,紧紧握在手里。
那是来之前我们准备的东西之一,我拿着防身的。
南洋的种种凶险,可以说从骨子里重塑了我的性格,极度缺乏安全感,就是其中一点,只有拎着武器,我才能感到一丝安心。
“随便你吧。”
陈师公哭笑不得,又转头对陈老三说道,“三娃子,家里还有益伢子穿的衣服吧?回去拿两件来。”
“好,我这就回去拿。”陈老三应了下来,但一步三回头,眼睛一直看着地上晕着的他的老婆。
“年伢子,你照顾一下益伢子他娘。”
陈师公会意,挥了挥手,也不急着唤醒,只是让我照顾。
看到我把地上的女人扶起来,陈老三道了声谢,才匆匆离开。
他走以后,我们就站在岗子旁,静静地等待着,谁也没有心思。
这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了,天上的残月像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暗淡的月光照不亮大地,反而让阴影变得更加深邃。
深秋的田野里,连虫鸣都听不到,只有“哗哗”的流水声和陷入昏迷的女人若有若无的呢喃,格外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也不知陈老三家离岗子多远,又过了十几分钟,我们才看到一圈手电筒的光芒一甩一甩地靠近,正是陈老三,他手上还提着一袋子衣服,回来了之后,气喘吁吁地问陈师公:“都在这里了,够吗?”
“要不了这么多,拿一件做个引子就可以了。”陈师公一脸无语。
正在这时,陈益他娘也幽幽地醒转过来。
陈师公就让他们两口子挑一件陈益平时最喜欢、穿得最多的衣物出来,自己则从随身的包里拎出一把黑伞、一捆红线、一个鱼钩,严阵以待。
“行了,没别的问题就准备好,我们要开始捞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