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外婆去世时享年九十,在农村已经是难得的高寿长者,所以她的葬礼是按照我们当地停灵七天、守丧到尾七、也就是四十九天的最高规格来办的,而按照姨外公的说法,这段日子,就是我跟着他学本事的时间。
不过也不知是因为在逐走山神的过程中受了伤,还是悲伤过度,在把亲戚们都召集起来宣布了老外婆的死讯后,姨外公当场吐血三口,卧床不起,一直昏迷到第三天,他才让姨外婆把我叫到床前,说老子会尽量把自己会的东西都教给你,这事关你的生死,能学多少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我恭恭敬敬说好,请您赐教。
“从哪里说起好呢?”
姨外公点了一支烟,露出沉思之色,但还没抽,就被呛得连连咳嗽。
“老头子你不要命了?”姨外婆听见他咳嗽就急了,伸手就要抢姨外公的烟,却被他一眼瞪了回去,讪讪地停了手。
我看得尴尬,只能小心翼翼地劝说:“姨外公,要不您先别抽了,等伤好了想抽多少都可以啊。”
“你小子别废话了,老子的身体自己还不晓得?不会因为戒烟就多活一天,也不会因为抽烟就少活一天。”
他在床沿上磕了磕烟灰,道,“好了,时间紧,不讲这些没用的,你先告诉我,你对我们这行了解多少?”
我想了一下,回答说我在南洋的时候,唐武官跟我讲冤魂厉鬼的事讲得多,修行人的事就很少了,我基本上一无所知,他说等我以后有机会拜了师父,师父会跟我讲的,他不好越俎代庖。
“嗯,那这个龙虎山的小子还算懂规矩。”
姨外公满意地点点头,道,“老子呢,也不要你拜什么师了,咱们新龙腾国的修行人,不搞旧社会那一套,跟你讲讲我们这行的门道,你能听多少算多少,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们这行叫师公,或者尸工,尸体的尸,都无所谓,反正就是这么个
读音,大概意思都对,具体的写法嘛,没得区别。”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所谓师公,其实是老百姓对我们的尊称,我们这行往深了讲,根子上还是古代巫蛊那一套。虽然也有与时俱进和学习佛道两门的因素在,但本质不会变。”姨外公语气淡淡的,但我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一丝自豪。
显然,他虽然一直在跟我说这行多么凶险,但内心深处,还是对自己的选择感到骄傲的。
“干我们这一行,最基本的,也是天天要打交道的,就是两个概念,灵,还有灵气。”
姨外公可不知道我在揣测他的心思,继续“吧嗒吧嗒”抽着烟,跟我讲解一些师公行业的基本规则。
“所谓灵,其实就是民间讲的鬼,脱离肉身存在的意识,就是灵。你身体里的那些好朋友,我封灵坛里关着的那些傻鸟,都是灵,还有小颜也是,甚至观音山和萝卜岭的山神,也超不出灵的范畴。你以后出去,要是听到神神鬼鬼的事情,其实都是在说灵,不过我们巫蛊一脉,到底跟龙虎山那些地方的野路子还是有不同,我们算是国家基层工作人员嘛,整天神啊鬼的,影响不好,就统一叫灵了。”
“哦,原来如此。”
姨外公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他对“百鬼缠身”的称呼一开始就是“百灵缠身”,跟龙树他们的说法确实不一样。
但他对龙虎山鄙夷的评价,却让我大惑不解,我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啊?龙虎山啥时候成了野路子,他们不是一直是帝王天师吗?巫蛊一脉才是一直流传在边远地区的野路子吧?”
我虽然历史不好,但也知道,历史上我们龙腾国的国教不是佛就是道,唯独出了个太平天国的草台班子,还是拜上帝的,巫蛊一道何时这么牛逼了?
而且龙树在跟我讲降头术的历史时,也提到巫蛊被佛道逼得远走边荒,从侧面印证了我的印象
。
姨外公闻言呵呵一阵冷笑,说你懂个屁,风水轮流转听过没?一朝天子一朝臣听过没?帝王天师,呵呵,都是哪八百年的老黄历了。现在在我们大陆的修行界,巫蛊早就恢复上古时期主祀与戎的地位啦!
我感觉常识被颠覆,挠了挠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
姨外公说你不信是不?等你以后自己走出去就知道了。确实,现在社会上经常可以看到披着道袍僧衣的法师,不过你只要再仔细一看一问,就会发现我们大陆这边,业内真正有本事的行家,根子上还是巫蛊门内的传承,就算偶有真道真佛,也多是茅山养鬼炼尸,龙虎房中术或者附佛外道那一套,少有嫡传,至于公门里的修行人,那就更不用说了,基本上不加掩饰就是清一色的巫蛊高人。
我听得倍感诧异,连忙问为什么会这样呢?
姨外公抽了一口烟,靠在床头,露出回忆之色,良久才缓缓说,原因很多,像道门和佛门不服气,说什么道消魔涨,但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四个字,成王败寇。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姨外公,问难不成我们巫蛊一脉还因为地位问题,跟佛道开战过?
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我别的东西没学会,态度还是摆得很正的,现在既然要跟姨外公学艺了,自然立场要摆在巫蛊一门这边,这样以后真碰上佛道两门的高人,我也方便跑路不是?
姨外公哈哈大笑,一副如数家珍的口吻。
他说我们巫门和佛道两门的斗法,自古以来又何尝停歇过?巫蛊和佛道其实本无什么高下之分,都是修行的门径,上古之时,我们巫门是正统,到了汉唐以后就被佛道后来居上,巫蛊则被打成了歪门邪道,排挤到边荒之地,或藏匿于乡野之间,但他们却没想到,正是这样的局面,让我们在贫下中农之中,拥有了雄厚的群众基础,最终民心所向,一举夺取了胜利,重新居于庙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