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沿着厚实墙壁下了楼梯又上了旋梯,走得我晕头转向。
往窗外望去,这一片遍布塔楼,观象台,三个巨大的,彼此单独的立方形建筑物组成窣堵波,这些建筑总是是往上逐渐变小,带着漂亮的外部回廊。三面却置有宏大的阶梯,在外墙的壁龛上端坐着佛像,这些佛像都上有彩色,部分还镀金。
我在神庙一根巨大的柱子的阴影中停下。视线所及之处均没有看见祭司、僧侣和信众,但我们听见一阵模糊不清的声音。巨大的神像坐落在大殿中央圣坛的莲花宝座上。
圣坛上有金色、蓝色与绿色的火焰在神像前阵阵地燃烧。神像投下的影子在地面和背后的墙壁上翻滚扭缠,如同一个正与看不见的舞伴交媾的巨人
这应该是尼摩寺的大神殿了。
抬起头远远观望,大神殿釆用筒形拱顶,这些拱顶覆盖在主要神像周围的回廊或走廊上面,绘着布满花卉的图形,下缘垂着泥金帷慢,就象挂满金萄萄的葡萄藤。
不同颜色的分格镶板组成了头顶的房间藻井,最下面是贯穿这些屋顶的横梁。屋顶横梁由螺旋形纹饰的柱头撑在圆柱上,装饰着稍加雕塑的不同颜色的蔷薇花饰物,下面又是屋顶横梁。
从下方半球形屋顶中间的一个孔能够窥见上面的半球屋顶。
这里的地板上铺着华丽的面砖,两掌高宽,嵌着美丽图案的彩色面砖,树叶形装饰花边和乙形的螺旋形装饰,从我脚下伸展出去,砖构成了一个具有圆圈中心的格子图案。
在如此宏大的殿堂里我觉得自己很渺小。
莲花宝座前面和置于宝座前的祭坛前面有一个水池, 水池中的景物也颇值的注意。
水中石案上摆放着五件乐器作为祭礼。这是献给五重知识之神--潘查希纳,慧眼神等等的音乐祭器。
石案上有鎏金的美丽卷须纹饰缠绕,石案四角的每个角上绘着卍字形,一个左旋,三个右旋。
水中侍立着铜铸的两个孩子,几只鹅和一朵莲花。
这让我呆望了很久。
在厅堂一侧,旋梯上有一处偏房透上暖红的火光,映得铜把手熣如黄金。
我放轻脚步悄悄走了上去。
这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二楼经堂,井井有条,很正规的样子。墙边立着一个有口小腹大的陶瓷水盂,里边有许多煮着的针炙针头与拔火罐。就是插满我全身的那玩意。
此外,桌后是一个男人坐在形式美丽的踏足平台上,这是主持做仪轨的摩尼教头目才能端坐的铺着绸缎的小足台。
高贵的小足台还悬挂装饰着泥金花纹的帷幔。
这个人正在那里跪着呤诵一叠经卷,并使用可折叠的架子翻着经卷。
我从他那干廋的手指的缝隙间看到他光溜溜的头皮,那头皮是如此的光滑,简直就像是玉器一样在反光。我又往前走了三步,他的眼睛一定从案上上面看到了我鞋子在移动,他抬起了头看着我。他那张羊皮纸一样的脸上长着一对深陷的暗然无光的眼睛。他把握在一起的两只手松开来、毫无表情地瞧着我。
接着他把两只手一摊,做了一个既无可奈何又忿忿不满的手势,待到那两只手放回去时,其中的一只放在了离案上角儿很近的地方。
我又向前走了两步向他亮出了那根短棒。他的食指与中指仍在继续朝桌角移动。
“别找铃铛了。”我说,“今晚你找不到人的。你那扈从让我给弄得上床睡着了。”
他的眼睛显出很困乏的样子:“这位郎君,你病得很重,急须静养。我觉得你还不能起来走动。”
我说:“那只手真不听话。”我用那根包铁短棍照着他的右手啪地一声打了下去。那手像一条受了惊吓的毒蛇一样自己又缩了回去。
我绕到案上的另一边,脸上带着微笑,尽管并不能什么值得人笑的地方。他果然有一把弩放在抽屉里面。他们总是在抽屉里藏着把弩,而当他们取百步王吓人的时候,却总是晚了一步。我把那支百步王拿了出来,那是一支连发两箭的连弩 ,是诸葛武侯督造的那一种款式,但杀伤力不如我的那支,但我可以用它的飞郎。抽屉里面没有别的飞郎。我开始从他的连弩里把箭枝取出来。
他略微动了一下,那双深陷的眼睛仍然带着伤感。
“你的地衣下面或许还有把小逡巡。”我说,“或许你还有什么法子叫得动县上的法曹参军。我劝阿上你可不要去用它。我现如今可是个气得疯疯癫癫的牲囗。让我瞄到什么人走进这扇门都别想活着出去。”
“地衣下面没刀。”他说。他的声音稍有那么一点外国口音,看来还是个胡僧。
我把他那只连弩箭仓里的箭枝一支支退了出来,把刀放在桌上。然后我又把自己的百步王顶上了飞郎箭,走回到案上的另一边。
那间房屋的门上没关上。我倒退着走过去把门推了一下,听到那门扇咔哒地撞上。门上还有一个门杠,我把它也插上了。
我又回到那张案上前面,在一把锦褥上坐了下来。这时我已经是精疲力尽了。
“随便来点,三勒浆也行。”我说。
他那两只手在漫无目的地动来动去。
“三勒浆。”我又说了一遍。
他走到一旁盛放药品的橱柜前,从里面拿出一个带着绿色封泥的圆鼓鼓的军持与一只酒盏。
“拿两个盏子来。”我说,“我尝过一次你的马尿,那鬼东西差点把我送到西天极乐世界去了。”
他拿出来两只小酒盏,把那壶酒的绿泥拍开,再把酒盏倒满。
“你先请。”我说。
他微微一笑,举起了那只酒盏。
“为你长命百岁,小郎君——你今时今日的小身板状况可不怎么样好。”他把酒喝了下去。我也喝了。我伸手把酒瓶拿了过来,等着酒劲上来。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可那颗心脏至少又恢复了原位,而不是在什么地方悬着的了。
“我做了个噩梦。”我说,“梦中发生的事情很荒唐。我梦见自己被关进了一间钉着厚木板的病坊里,浑身被扎满了针头,并被捆绑在了一张草席上。我很喊都喊不出来,睡在床上,不能东西吃,病得很严重。我是被人在头上打了闷棍后又被带到这个地方来的。他们在我身上费了不少周折,其实,我没那么惹人厌的。”
他不能说话,只是瞧着我。他的目光中带着细微的揣测,似乎是想要搞清楚我还能活多久。
“我从梦中醒来,眼里满是雾气。”我说,“那只是怎么回事?一种病?阿上怎么称呼这种病?我没喝醉酒,倒是灌进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黄汤。后来我喊叫了起来,一个穿短褐的凶汉进来冲着我亮了一下短棒。我花了很长时辰才把那根棒子从他手里夺了过来。我拿到了我的衣服,甚至还从他的怀里拿回了我的钱。然后我就到这儿来了。我的病全治好了。你有什么可说的不是?”
“我没啥好说的。”他说。
“你得与我讲讲这是怎么回事。”我说,“你摊上大事了。这件东西……”我轻轻挥动了一下那根铁头棒,“会让你乖乖说话的。这是我从那个乞索儿手中借来用用的。”
“快还给我。”他面带微笑地说,那副笑容可以让你喜欢。这就像是一个刽子手在行刑之前来到你的牢房来瞧瞧你时,脸上的那种笑容:带着几分友好、几分慈详、同时又有几分谨慎,如果你有法子活得久一点,你会喜欢那副笑容的。
我把那根铁头棒放到了他的手掌中,是他左手的手掌。
“现在请把那只百步王也给我。”他轻轻地说,“你病得很重,小郎君。我扶你再回到床上去。”
我盯着他。
“我是病坊坊主。”他说,“我不乐意看到有人胡闹。”
他把那根短棒放在他面前的案上。他脸上的笑容像一条冻鱼一样的僵死,长长的手指像几只即将死去的虫的节肢一样蠕动着。
“快把那只百步王给我。”他再一次轻轻地说,“我求……”
“现在什么时辰了,阿上?”
他看上去有些诧异。我看不到外面天色。
“快到子夜了。你问这做什么?”
“今天什么日子?”
“你怎么啦,好郎君——当然是“那歇日”晩上了。”
我靠着案上让自己站稳,一边努力思索着。同时,我把小逡巡(刀)举到离他很近的地方,让他可以抓得到
“那就是有二十四时辰以上了,怪不得我对那些马尿黄汤吐得那么历害。是什么人把我送到这里来的?”
他眼睛盯着我,左手又开始朝那只短棒摸了过去。他一定是喜欢摸手的坏小子,妓倌那些姑女儿儿们与他在一起时一定很快活。
“别逼我乱来不是。”我抱怨地说,“别让我丢掉现在的这种和和气气的举止。快告诉我,我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他的胆子倒不小,他伸手去抓那支短棒,可是没抓到。
我坐了下,微笑着把短棒放在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