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啦,诚实稳重小郎君。”有个狗熊般巨大的人影说,看上去比钵律丹更加庞大“你可以出来,走两步了。”
我使劲把眼睛睁大,坐了起来。
“到这间屋里来,醉猫儿。”
我站了起来,感觉好像仍然在做梦。我们穿过一扇门到了另一个地方,这时我才看出这是哪儿——是那个南墙是一整面绿琉璃的大厅。现在外面已经是漆黑一片了,那个手指上带着很多的戒指的小娘子,站在案上前,她的身边坐着一个男人。
“坐下,坐下,醉猫儿。”
他把我推到了锦褥上。那是一把十分漂亮的锦褥,还很舒适,而我却没心情消受它。站在案前的那个小娘子面前,有一本打开来的帐册一样的卷轴,她在那里说着什么。
一个上了年纪、面无表情、留着灰白小胡子的矮个子男人,正在听她读着。
查仙人背对着房中,站在那个碧琉璃墙跟前,望着远处平静的渠水面。
那波光在码头火光的对面,在那天的尽头。他似乎是十分诊惜所看到的一切。其间,他略微回头往这边看了一次,我可以看出他脸上的血迹已被洗去,但他的鼻子仍与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不同,尺寸大了一圈,这让我笑了起来,尽管我的嘴唇被打裂了,脸上身上还有其它种种不适。
灯火都点上了,房间里霎时充满了暖红的光,浓艳得宛如醇酒,倾泻在我头上,很刺眼。我抬头看着查仙人,因为脑后剧烈的疼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手指不由地向后摸索着抓住桌案的边缘。
“你竞敢让我活下来?!”我轻轻说了一声,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查仙人。
查仙人的皮肤变得惨白光滑,如白骨雕刻而成。他的脸就像泥塑一样毫无生气,只有两只眼睛闪着绿光,紧紧盯着我,像骷髅里喷出的两团火焰。查仙人满怀期待地笑了一下,眼中流露出一种近乎渴望的神情。他那惨白光滑的脸就像恶梦里的怪物,一说话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强烈地跳动着。
“你还想死了不是?”他轻柔地问。
我全身颤抖了一下,抬了抬手,像是要遮住强光。我的视线慢慢扫过查仙人身上裁制得很考究的折领上衣、带长褶的波斯裤,脖子前的鲜丽插花和泛着刺眼闪光、与查仙人皮肤一样保养的很好的泥金翻领,然后落在查仙人的雪一样头发上。他的头发如波浪般一层层梳向脑后,发卷摩挲着名贵的折领。
“你现在还要这么固执不是?”查仙人问道。
我张了张嘴,没出声,然后摇了摇头说:“你该让我死。”
“我喜欢这么倔的性子。”查仙人缓缓地在他对面坐下来,然后向前探着身子,温和亲切地对我说:“别怕,天下这么小,我们会很快再见面的。”
他把手伸过桌案,用力握住我被钵律丹砸得快断掉的双腕。
我疼得全身一缩,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这时,查仙人抓住我的肩膀,对我说:“放心,我不会伤着你的。这个时机对我们都很重要——比你想的重要得多。我还指望有朝一日你也会替我的所做所为喝一声彩了。”他收回了手,静静地走开了。
“你快活够了,乖乖?”那个狗熊般的巨大身影逼了上来。
我看着这个说话的人。这个把我弄到这儿,现在正站在我面前的人。他是个有两百石重的大汉。长着一副焦黄的烂齿;说话的声音像百戏班子里招徕客人的参军一样讨喜;这人的长相与他轻挑的声音正好相反,强壮结实,动作敏捷,一定是个吃生肉喝血的东西,肯定没人敢轻视他;他是那种每天晚上不爱与娘子亲热却要去玩弄沾血的铁头棍的武候。
可是他偏偏却有一双爱逗乐子的快活眼睛。
他叉开两条腿站在我面前,左手拿着我的那堆东西,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那环带的皮面上划着道儿,似乎他专门喜欢毁别人的东西。如果找不到能给他砸,摔的物件,那么只弄坏像环带这类的小东西也行,但也许换上张活人的脸会给他更多的快乐。
“太医署的咒禁生,还是侯爷对吧,乖乖?你咋不说你是皇帝老子的干儿子得了,从上等人的大地方来的,对吧?到这小坊曲来敲老实人的竹竿来了,连仙人的洞府都敢打劫?真有胆色,真是有胆色啊?”
他把幞头包在脑后,脑门前面的灰枯的头发由于出汗显得更深了。他那爱逗乐子的眼睛里满布着血丝。
我的喉咙感觉好像刚刚被小逡巡(刀)切过一样。我伸手去摸了摸,那个土蕃武士的手指像钢浇铁铸的一样厉害。
那个的小娘子把她的帐册卷上,停止了讲叙。那个留着灰白小胡子的上了年纪的矮个子点了点头,走过来站在与我说话的那个人身后。
“二位是武候不是?”我一边问,一边揉了揉下巴。
“你以为我们是干啥的,醉驴?”你看是个武候都特爱逗乐子。那小个子一只眼睛斜着看我,样子就像半个瞎子似的。
“可你们不象是漕渠桥附近几个坊的武候。”我瞧着他说,永昌县上的差役我还沒有不认识的:“附近的县上,像你这样的干不长差事的。”
“我的差事就不劳侯爷操心了,现在你得多为自个劳劳神,仙人告你的这罪,这可是闯门劫掠的大罪!。”小个子看着我,象看着一只猴止不住的笑了。
那大个儿把我的那堆东西递给我。我翻翻里面,东西还都在,所有的公验过所也还在,里面的东西一件也没少,我感到有些奇怪。
“吼两声!喊你是冤枉的呀,醉猫。”大个儿说,“吼两声叫我们可怜你的话呀。”
“把我的小逡巡还给我。”
我偏不叫屈,让他很惊讶。他往前靠了靠,巴眨着小眼睛在那里思索着。为什么事情没按他想的来过。
我可以看得出他是在思索,看得出动脑子这码事对他的可怜脑瓜是件痛苦的事。
“嘿,侯爷想要你的宝刀不是,乖乖?”他斜眼看着那个留着白色小胡子的人,“这醉猫想要他的小逡巡。”他对他说,然后他又看着我说,“你要小逡巡想干什么呢,侯爷。你能屈尊准小的唤你一声侯爷不?”
“我想去剥一个郭吉东岱的面皮。”
“嘿,原来贵人你想去上马杀敌呀,侯爷。”
“是啊——一刀就成,扑!”
他又一次看着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这狗操的乞索儿疯的厉害了。” 他对着小个子哈哈大笑,“他真当自已是大侯爷了,日他娘的,还真敢想,你是想策马扬刀,杀上逻丝城去宰了那个土蕃千户。”
“嘿,苍鹘。别卖弄文才了。”我说。
“我看这乞索儿是有些疯疯癫癫。”大个儿说,“他刚才叫我苍鹘,你看他是不是傻子?”
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吸着一盏酒水没说话。碧琉璃墙前面的那个高高的漂亮的仙人慢慢转过身来轻声说:“不用和他计较,大概是听到犯下大事吓迷糊了。”
“我搞不懂他啥叫我苍鹘。”大个儿锐,“我又不是演参军戏的俳优人,我也不傻……”参军戏是一种滑稽讽刺戏,以滑稽表演为主,歌唱为辅。一般由参军与苍鹘两个角色表演,苍鹘佯作痴愚,装傻卖痴供参军戏弄调笑,这些人大都称作俳优人。
那个老一点儿的男人说:“我没看到有小逡巡。”
他们瞧着查仙人,查仙人说:“那把小逡巡在里面。在我那里,我要让下人交给你的,冯街使。”
大个儿弯着身,曲着膝凑到我的脸上说:“你为啥叫我苍鹘,好朋友?”
“这儿可有姑女儿看着了。”
他又站直起来了:“嘿,瞧瞧,真疯的不轻了。”他看了看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后者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穿过这个房中向里走。那扇拉门打开了,他走了进去,查仙人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接下来是一阵寂静。那位小娘子低着头、皱着眉、瞧着她的桌案,大个儿瞧着我右边的眉毛,慢慢地,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那扇门又打开了,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回来了,他不知从什么地方拿来了我的百步王(弩 )递给我。我从那支弩 的重量就晓得它是去了箭的。我把抓着百步王站了起来。
大个儿说:“咱们走吧,圣人蛋子,离开这里。我看吹吹风会使你醒目点。”
“好喽,苍鹘。”
“他又这么说了。”大个儿伤心地说,“因为有姑女儿看热闹,他就管我叫苍鹘。你看这是不是干他们干劫门这行的人讨厌的臭规矩?”
“走你的吧。”那个留着小胡子的人说。
大个儿攥住了我的胳膊,我们走了进出去。
PS:我还记成今天还有一章了,还好上来看了一下,万幸万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