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天色黑的越来越早。
阳平村没有那么多空余的屋舍,除了汪太医和几个学生留下来,照顾伤的较重的几人外,医学堂一行人不得不赶在太阳下山之前赶了回去。
从清晨开始登山,忙碌了整整一日,众人都是人困马乏,但是依旧严格的遵照着学堂的制度,仔细洗漱后才能就寝。
一夜无话,劳累让人倒头便睡。
第二日一早,柳风掐掉了三次闹铃,才挣扎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看了看窗外泛白的天色,柳风无奈的自己穿衣洗漱起来。
从一开始,柳风就没有将陈娇娇当作侍女,如今医学堂教学任务繁忙,便更不会让她做服侍起居的事情了,虽然小丫头自己倒是非常乐意。
至于马翠儿,老实说,这姑娘性格开朗,大大咧咧的,但是服侍人真算不上是一把好手,如今的身份更像是大学辅导员,负责管理着学员们的生活琐事。
所以如今真正照顾着柳少爷吃喝拉撒的,还是老方这个贴心的老仆。
一来十几年的相伴,顺心顺手,二来如今老方挂着管家的名头,具体的事物只要吩咐下去即可,反而比以前空闲。
老方听说少爷已经选好了地,显得非常开心,今天的早餐都多了两个鸡蛋。
“少爷,那阳平谷是个好地方!”
主仆两人没那么多规矩,老方在一旁一边吃着面饼,一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哦?”
柳风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老方会看不上那个山沟沟呢,看了他一眼说道:“郡主那边说是有城北的良田出售呢,虽然小了点,也贵了点,但咱们咬咬牙也能吃下。”
“良田是好,可惦记的人也多不是?”老方摇了摇头,回忆道:“从前那会家里也是有很多田地的,但自太老爷出了那件事,家散的太快了!当时我就想,若是在偏僻的地方能有些产业,至少是个退路,不过好在后来还是把永安堂的老铺子保住了!”
这是柳风第二次听老方提起“那件事”,自己那个不曾谋面的爷爷究竟做了什么事情,他一头雾水。
当初来到这个世界,接受的记忆不太完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记忆的残片都以梦的形式逐渐拼凑起来了,但依然不知道“那件事”。
柳风咚咚咚敲开鸡蛋壳,将蛋白掰开取出蛋黄,轻轻的抛到了地上。
正在一旁晨曦中装死的拖鞋,立刻站起身子小跑了过来,将蛋黄美美的吃下,然后摇着尾巴看着柳风。
真是个吃货,这可是正宗的土鸡蛋。
不过反正柳风是不爱吃蛋黄的,便把第二个鸡蛋也拆解了,蛋白吃掉,蛋黄丢给了拖鞋。
做完这一切,柳风抬起头,向老方问道:“我记得小时候家里光景不错呀,爷爷他老人家究竟咋给败掉的?”
“咳咳咳!”
老方差点让面渣子进了气管,咳嗽了两声,连忙道:“少爷,您可不能这般说太老爷啊!那时候您还小,不知道太老爷的难处……”
想了想,老方又道:“少爷如今您也是有了官身的人,这事儿也该告诉你了,您还记得您八岁那年,老爷赴京赶考吗?”
“不记得了……”柳风干脆的道。
老方拍了拍额头,自己这少爷也就最近这一年开了窍,小时候傻呆呆的,不记得也正常。
他苦笑着道:“老爷自小志趣便不在学医,而是喜欢念书,当年太老爷便依着他,供其上了学堂。老爷天分不错,十九岁便成了秀才,后来遇上了夫人,成了亲,而后又有了少爷你,这才耽误了几年。”
“十年前,少爷你八岁的时候,老爷觉得万事俱备,便辞别了太老爷,赴京赶考去了,想着左右金陵城也不远,夫人便跟着服侍陪考而去,谁知两人这一去,便没有了音讯,生死不知……”
“太老爷左等右等不见他们回来,便停了医馆,亲自去了金陵,后来却不知怎么的卷入了一桩人命医案……”
听着老方絮絮叨叨说着从前的事情,柳风将之同记忆里的残片对照起来,便也有了模糊的印象。
似乎也正是自祖父从金陵回来,柳家便彻底破败了,而且从那时候开始,原本悉心教导柳风的祖父便不再传授他医术,转而让他开始学习四书五经,试图走上科举之道。
只可惜他老人家身子骨还是不够硬朗,原柳风的天资也没那么聪颖,在他还没考上秀才之前,太老爷便撒手人寰了。
迫于生计,最终转世而来的柳风,还是走上了行医这条老路,在杨柳巷里重开了永安堂。
“老爹他们是走的水路吗?”忽然想起,曾经无意间听南府的人说起过,太湖湖面上水匪丛生,而且似乎和摩尼教也有牵连,柳风便开口问了一句。
“这个老奴就不知道了,老爷夫人当时随行就带了一个书童,依着老爷的性子,多半是要一路游山玩水过去的,不是走的乌程山,就是走的太湖水路。”
点了点头,柳风估计自己的便宜爹娘还真有可能吃了顿馄饨面、板刀面,在水下做了对苦命鸳鸯。
叹了口气,便打算把这件事情放在一边,说起来,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也算是举目无亲了,也犯不着为了这些成年往事白白伤感。
将碗中的白米粥喝光,身上暖洋洋的,柳风起身准备离开,每天上午的第一课,雷打不动是属于他柳校长的。
“少爷……”
老方忽然叫住了他,有些犹豫的开口道:“少爷,现在已经是深秋了,转眼便要入冬……”
“是啊,春观杏雨,夏望繁星,秋赏满月,冬会初雪!是个好时节!”
“过了年您就十九岁了……”
“是啊,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少爷……我的意思是,您是不是该考虑娶妻的事情了……”
“是啊,娶妻当娶孙仲谋……唉?等等!”
柳风从讲课前的装逼酝酿模式中清醒了过来,目瞪口呆的问道:“明年我才十九岁,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不早,老爷娶夫人的时候,正是十九岁!”
老方满是褶子的老脸上,闪烁着光辉,掰着手指头道:“少爷你是二月生人,月生大,说起来肯定是要比老爷迟的。”
柳风仔细想了想,这时候举目无亲似乎也是好事,至少没人会对自己找老婆指手画脚,便随口敷衍道:“好吧,这事我会注意的,遇上心仪的姑娘会告诉你的,安心啦。”
老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连忙顺着话道:“这个就不用少爷您多虑了,太老爷临终的时候已经嘱托下来,您和他老人家在金陵老友的孙女早就定下了亲事……”
老方越说越是兴奋,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接着笑道:“原本老奴还担心,对方若是个势利的,见咱们家道中落会有悔婚之意,但如今少爷您这么争气,年纪轻轻便已经是官身,去提亲肯定也是顺到渠成的事情!”
……
在老方的殷殷期盼中,柳风落荒而逃。
自由恋爱这种事这么神圣,怎么能被指腹为婚这种封建糟粕所玷污呢?
这是历史的退步!这是开倒车!
嗯?为什么会有点耳熟,还有点怪怪的感觉?
不管了,总之如今老爷子已经作古,想必他老人家在天上有仙女姐姐们日夜陪伴,是没空管自己成亲这种小事的,柳风决定把这所谓的婚约当作一张废纸,让它轻轻飘散在风中。
山里头空气清新,深吸两口便觉神清气爽。
沿着小道来到教学楼,距离上课时间还略早,抚摸着下把,柳风站在台阶上,正在考虑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是不是应该招收一些女学员呢?看着三三两两正在餐后散步的年轻男子们,柳风如是想到……
其实招收学员的时候,柳风刻意在榜单上没有标注性别要求,但是依旧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前来报名,似乎都默认了这是一家男子学院。
毕竟在这个时代,虽然不如明清在朱程理学的支配下,男女大防观念那般深重,不过依然是男女有别的,混在一起上课,恐怕还是步子大了一些,容易扯着蛋蛋。
“嘀嘀嘀!”
随着一阵哨响,学员们立刻以小队为单位,集结成松散的队伍,然后依次进入了教室。
柳风手中握着教鞭,缓缓踱步走入,随着轮值队长一声令下,全体学员起立,弯腰高呼道:“校长好!”
柳风微笑着点头回礼,淡淡地道:“同学们好!”
接着,众人才回腰坐下。
说起来好笑,因为最开始柳风都是坐着轮椅上课的,所以学员们都将他当作了一个身残志坚的人,直到前几天柳风第一次步行进入教室的时候,众人都惊呆了。
张大宝因为一句“我要学习这种能治好瘸子的医术!”而被柳风罚站了整整一节课。
摇摇头,甩掉这些胡思乱想,柳风看着台下众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看着柳校长嘴角高深莫测的笑容,六十名学员都感觉到后背有一阵寒气冒起,无数不太美好的回忆涌入了脑海。
果然……
“上次我们说到,所谓龙延香,出自万里之外的深海巨鲸,那么今天哪个小队原意和本校长打个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方圆几何,究竟是平的,还是圆的,或者方的?”
用教鞭指了指地板,柳风笑吟吟地问道。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