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理论都是灰色的,只有生活之树常青。人生不是道理的集成,而是实践和行动之后的结果组成的境界。”
——《浮士德》
......
听说过“伤亡事故率指标”这个词么?
隧道工程相比其它常见的地面工程,有着最高的“伤亡事故率指标”。
举例而言,假设某隧道工程的统计人工数是200人,死亡率指标0.51%,重伤率指标1%,轻伤率指标10%。
那么在这个隧道工程的全流程中,死亡1人,重伤2人,轻伤20人,对于负责整个项目的决策组与责任法人而言,是一道数值红线。
没超,上头理解你。
超了,上头就得追责你。
“伤亡事故率指标”是经过科学的数据统计之后,客观地阐明在某个行业的生产活动中,预期的“代价”的合理上限是多少。
在法律治国的时代,权利与责任大致是匹配的,决策层拥有了权利,便承担了责任。
在律法稀缺的古时,权利与责任不存在强关联性,只要决策层掌握了暴力机器,权利即可远远大于责任,‘道德良心’便成为了古典意义上的“最后一道制约手段”。
很显然,在一个奇幻中世纪背景的人文环境中,魔鬼无需为自己的任何决定担责,因为不存在能使他担责的律法或法律。
“你,还有你,盾举好,站这个位置。”
草地上,李迦束指了指两名斯雷夫劳工,让他们举起牛皮鞣制而成的盾牌,互相间隔0.7米站定。
“嗯,然后你们仨,站这个位置,记得我怎么讲的么?”魔鬼扭头,对着三名驮着大背包,左手拎着未点燃火把,右手拎着炼金荧光棒的平民招呼道。
三名平民连忙点头,“晓得晓得,大人您刚才说过,如果火把熄灭,就立刻丢地上,然后弯折右手的这根魔法棒棒。”
经过一整晚的休整,众人养足精神,在翌日清晨时分,正式准备进入那未知的异端地下遗迹。
由魔鬼指挥队伍的排布。
对于这个地下遗迹,李迦束和阿尔卡蒂奥所知的信息很有限——蟑螂,广......一人高的巨大蟑螂,曾从地窟缺口跑出,被贵族青年冻住,变成了战利品——魔鬼唯一能确认的是,这处地下遗迹的手笔同样源自夏盖妖虫。
还记得(第一卷中)林中湖的地下甬道么?
李迦束的打灰人直觉告诉他,那段顶层破了洞的甬道,是一个庞大的地下交通系统的一小段。
既然在数百年前,迫降此地的夏盖妖虫能够在岛屿地下深处的大空洞之中建立一座城市,那么它们显然也有能力建造地下交通系统,并在岛屿地下更为浅层的其它区域,弄出多个独立的设施。
在瞧见那冻结于冰块中的巨型蟑螂的那一刻,魔鬼的第一反应是:“生物科技?”
说实话,若那巨型蟑螂真的是外星生物科技的影响产物,便能更加坐实岛上居民们自祖辈流传下来的‘五首大白鹅’逸闻的真实性。
当然了,拿不到手的,全是空谈。
“阿尔卡蒂奥,你与护卫们想在队伍中段还是末端?亦或者你另有打算?”魔鬼对贵族青年问道。
阿尔卡蒂奥与宾西兄弟俩交流了几句,随后答复道:“我在队伍中段,宾西与他哥在队伍末端殿后。”
李迦束微微点头,“没问题,不过你还真是自信啊。”
“和护卫们分隔开,不担心出意外么?”
“先保证退路。”贵族青年耸耸肩,“既然有奴隶兵打头阵,那么我让战斗水平更高,经验更丰富的护卫兄弟确保队伍的后方安全,显然更合理。”
“毕竟,若真遇到什么巨大危险,我会立刻选择撤退。”
嗯,潜台词是:
撤退时,队伍首尾倒换,护卫兄弟俩只要保证贵族老爷可以跑在最前头,其他的平民和奴隶则殿后。
魔鬼‘嗯’了一声,接着安排人手站位。
这支队伍,一共13人。5名身强体健的斯雷夫人,5名签了生死契的平民帮手,2名战士护卫,1名贵族,以及1只魔鬼。
最终的阵型,三四五二:
魔鬼和两名举盾的斯雷夫人站位最前排。
三名驮着大背包,一手火把一手炼金荧光棒的平民,与阿尔卡蒂奥站位第二排——当然了,贵族青年走在平民的身后。
至于另外三名斯雷夫人,则与另两名平民一同推着几辆双轮小板车,站位第三排。
是的,双轮小板车,装载物资的那种小手推车。
尽管画风很不美观,甚至充满了土鳖感,但它实用。
不适合背着的物资装备,譬如铁锹、魔鬼手搓的千斤顶、管装黑火药等等,都载在板车上,由第三排的人员保管。
护卫宾西与他哥哥,则腰挎弯刀手持弩弓,背着冒险者的装备,在第四排负责警戒后方。
“好了,大家打起精神!”
魔鬼拍了拍左右身侧两名持盾的斯雷夫劳工的肩膀,黄铜面具下的眼眸肃穆,盯着这两人的容貌几秒。
随后,又看向另外三名斯雷夫人,以及那五名平民帮手,将他们的容貌尽力记住。
一个完美的打灰人,应该如同一个典范的魔鬼那样,是纯粹理性、精于计算、不被感性影响抉择的秩序维持者。
(再次声明,恶魔和魔鬼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前者天然倾向混乱,后者天然倾向秩序)
很可惜,李迦束即不是一个完美的打灰人,也不是一个典范的魔鬼,尚不纯粹,残留着太多不必要的感性。
上辈子在泰拉蓝星,自己母国的古代文化中,有三种不同的代词以用于形容成大事者:
英雄、奸雄、枭雄。
很显然,这三种代词描述的是个人,而非集体。
集体有集体的锅,个人有个人的锅。集体的锅不能让个人背,个人的锅也不能让集体背。
李迦束很清楚,自己的决策——组织冒险队伍探索地下遗迹,排布队伍的阵型——会让哪些人承担风险,又会让哪些人受益,都能一行一列地,在‘账本’上计算清楚。
是啊,必须计算清楚。
人人讨厌电车难题,然而当电车难题真的碾到脸上时,站在拉杆旁的决策者,必须做出自己的抉择。
人命不应以单纯的利益得失来计算,但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全都死的早。
实事求是,是李迦束在上辈子学习到的最重要的方法论。
而‘实事求是’这个方法论告诉自己,如果‘既要又要还要’的完美三角无法达成,那么,必须保住主体,抓住主要矛盾,放弃次要矛盾。
“......跟上我,出发!”魔鬼转过身,率先步入地窟的缺口。
其他人维持着队形,紧随其后。
魔鬼很清楚,他以利益得失计算人命,平衡预期的‘整体收益’与‘整体损失’,这是极为理性的选择。
至于感性上的苦痛?这是他自己的私事。
正所谓,
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全都死的早,
但总有一些不那么纯粹的理想主义者,在‘实事求是’与‘理想’的鸿沟之间,走着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