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头骡子在鞭子和萝卜的共同作用下,吃力地拉着两辆木板车,驶离了水泥路面,更加吃力地在凹凸泥泞的野路上前行。
骡车慢悠悠地驶入了领主老爷的庄园,最终在地窖的大闸门前停下。
四名农奴在士兵的吆喝下,急急忙忙放下手头的农活,跑出田垦和鸡舍,来到地窖这边卸货搬运。
骡车的木板上满载着麻袋,鼓鼓囊囊,这些袋子中塞满了卷心菜、鹰嘴豆、萝卜。
“咦?老爷这一次买的不是小麦粉?”有一名农奴在搬运袋子时,随便碎碎念了一句。
“兴许......”另一名同村的农奴刚想顺着话茬开聊,猝不及防挨了监工士兵的一鞭子。
“别闲聊!赶紧干活!”那名士兵板着脸骂了两句,又‘啪!’地一声往地面上抽了抽鞭子。
凶神恶煞。
四名农奴抿着嘴,暂时不敢闲聊了。沉默,弯着腰,把麻袋慢慢驮进地窖中。
领主老爷、或城堡的人需要取用储粮时,必然得把这些麻袋再次运出地窖——由人驮着。
也许,依旧是这四名农奴,
又或许,将是新的四名农奴。
不然谁来背负?
老爷的士兵?城堡的仆役?未欠债的自耕农?固斯城内的小工小贩?
哎,换个角度想想:若一件苦差事,必须得由人来做。
问题真的在于『谁来做』么?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一种猜测啊:
谁来做?这问题无关紧要,
而真正【重要的问题】是,『做事的人,待遇如何』?
(警告!正能量浓度——)
显而易见,这是架空低魔西幻故事中最常见的舞台冲突,易于引出‘英雄挺身而出,为弱者打抱不平’的剧情!
(——警报解除,请作者珍惜自己的写作权利)
咳咳,当然了,英雄没有天然的,血统从无高贵的。
那么,农奴们的英雄在哪儿呢?
在骡车旁边,站着一名‘城堡施工助理仆从’,他手持鹅毛笔与羊皮纸,原本正在仔细记录各麻袋的称重、物资类型、入库时间,突然听见鞭子的响声,便侧头瞅了一眼士兵,又撇了一眼刚才挨了鞭子的那名农奴——身上一道红痕,尚未破皮流血。
“行了行了,你少抽两鞭子。”
他手中的鹅毛笔继续书写,同时大声嚷道。
显然他在跟士兵说话。
“万一抽伤了,染上寒病死了,管家大人会不高兴的。管家大人一不高兴,和领主老爷一打报告,你两个月的薪饷指不定就没了。”
农奴们沉默地、不快不慢地、微微喘气地搬运着麻袋,在地窖门口进进出出。
士兵耸了耸肩,
“我控制住力度的,这活儿我很熟练的。”
他对新来的‘同僚’说道,并指了指庄园一角的黄铜水钟(利用水流的计时装置),
“如果我不抽打他们,他们就会偷懒,半小时能完成的工作拖拖拉拉一个小时才做好。”
忠诚的士兵非常清楚,自己的薪饷和地位是城堡给予的,而城堡的财富与威权是需要靠首领哈莫——领主老爷忠实的贴身护卫,同时也是士兵们的老大哥——以及每一位士兵共同的‘武力呵护’,才能荣耀且持久、持久且荣耀。
什么?你问士兵究竟是忠诚于首领哈莫,还是忠诚于初阳老爷?
士兵们当然是首先忠诚于【城堡】啦!
初阳的领地虽然穷(并且岛上埋着某些危险的外星古董),但也有一些优势。
比如说:
稳定,【城堡】非常的稳定。
‘退休山贼、士兵首领、贴身护卫’老哈莫,初阳的父亲待他不薄,他待初阳也视如己出。因此,下克上狗血内斗什么的,已被踢出了剧本,观众无需担心这方面的刀子。
至于管家?
初阳老爷和哈莫团练是一家人,管家能有啥想法?
自然是‘既老实又忠诚’的老管家嘛!
士兵们是护卫哈莫操练培养的。
而上个月新招收的‘城堡施工助理仆从’(为了日后节省字数,简称为‘助理’),则服从管家阿托尔的调遣——名义上是如此,但实际上一直是某土木魔鬼在差使这几名聪慧的助理。
从固斯城民间选拔出的这几名助理,不仅在学习能力方面是卷王(指某考试),更重要的是在三观与心态方面,全员符合李迦束的‘黑幕’筛选限制。
不傲慢、敏锐、仁慈、不圣母。
(但首先,李迦束和初阳最重点关注的,还是学习能力的强弱,这是硬条件,要人才不要庸才,其次才筛选心性)
庄园内,地窖的大闸门前。
助理微微叹了一口气,
纸笔不停、杆秤不停、对话不停:
“加快速度!半小时内搬完这两板车,你们可以休息20分钟,我顺便给你们讲讲领主老爷最近新颁布的奖赏政策!”
显然他在跟农奴说话。
“自由农户的村子是第一批领赏的,你们债务农户的村子在两周后也有望领赏,包工头大人说的,你们会是第二批!”
听到‘领赏’这个词,四名农奴先是一愣,然后使出了八分力气,微微加快了麻袋的搬运速度。
士兵一看这四名农奴开始卖力干活了,便暂时不再往地面上、或人的身上抽响鞭了。
“真的?这些农夫都欠着城堡的债,老爷还赏赐他们?”皮鞭挂回腰间,士兵对助理问道。
“真的,但不是你想的那样。”助理简单答复了一句,继续忙着手头的称量、记录工作。
水钟是没有声响的,并且它的精准度不如发条钟。
但劣势有时不一定是坏事,水钟的压迫感比发条钟要‘模湖’不少。
“还差10分钟就半小时了,加快速度!如果超时,你们的休息时间也减少!”
“超时10分钟,你们就没必要休息了!领赏的事情,你们自己找别人去问!”
助理对农奴们大声催促。
监工的士兵瞥了一眼‘新同僚’的背影,心中吐槽道:
好家伙,
我仅是拿鞭子抽人,
你更狠,直接威胁不给休息。
四名农奴咬咬牙,终于使出了十分力气,把板车上剩余的麻袋,加速搬进地窖内的对应库房。
货物搬完了,人也都喘着热汽,一屁股坐在泥土地上,用破旧的棉布手帕擦拭额头的汗水。
黄铜水钟始终是那么的冰冷,水面上的浮标指示着流逝的时间,大约是37分钟?
水钟不如发条钟准,发条钟不如电子钟准,电子钟不如打卡机准。
士兵瞅了瞅庄园一角的黄铜水钟,看向助理。
助理仅仅撇了一眼那座冰冷沉默的时钟。
“你们原地休息15分钟,然后回鸡舍干活。”
他下了定论。
至于农奴们究竟有没有超时?
我不知道,打卡机知道。
咳咳,总之在科学技术尚不发达的封建时代,【人治】自然是显着的管理特色。
士兵搬来了一木桶的凉开水——领主老爷的旨意,现在庄园里的水瓮,储存的都是烧开过的井水——让大汗淋漓的农奴们补充点水分。
(严格来说,剧烈运动后不宜喝凉水。但物质条件贵乏的时代背景下,要啥自行车?)
坐在泥土地上的四人连忙起身,领了木碗,想要舀水解渴。
“等一下。”助理收拾好了杆秤、称重砝码、纸笔,走到了四人身旁。
四人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人不安地问道:“大人?”
助理从腰包内,取出一小袋海盐,以及一小袋赤砂糖。
接着,大约十几克的海盐与赤砂糖,在助理双手的抖动之中,撒入了水桶之中。
他把俩小袋子藏回腰包中——盐还算便宜,糖非常昂贵——接着对处于懵逼状态的四人讲道:
“老爷说了,只要你们认真工作,城堡就能富庶起来。”
“只要城堡富庶了,老爷就能赏赐你们更多的糖与盐。”
四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赶忙用木碗舀水,珍重且饥渴地啜着那一丝丝微弱的甜与咸。
“谢谢老爷!噜啧啧啧......(啜水声)”X4。
对于岛上的农奴和自耕农而言,平时唯一能尝到的调味料,除了海盐与腌卤汁,也就还有酸涩的野浆果可以偶尔尝尝。
像赤砂糖的纯纯甜味,对于他们而言,那真的是一年尝一次,一次记一年。
助理自己也舀了一小碗,喝了一口,酝酿了片刻情绪。
随后他开口道:“哎,你们刚才搬运的那些卷心菜、鹰嘴豆、萝卜,并不是领主老爷购买的。”
啜着糖盐水的四人:“?”
助理:“老爷让自由农户的村庄,把各家各户储藏在地窖、库房里的粮食——除了小麦粉——统统上缴,禁止私藏。”
“以后地里种出的粮食也都一样。除了小麦,统统上缴给城堡。”
“收上来的物资,大部分都储藏在城堡里了。城堡的库房实在塞不下,这才运了两板车存放到庄园的大地窖里。”
助理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解释道。
“噗!”X4。
“咳咳......”有人呛了一口,然后擦了擦嘴,惊讶道:“村里的自由农户,没反......呃,没闹事?”
农奴听了都直呼‘吓人’。
听起来确实屑,但也算不上特别屑。
毕竟固斯城外的自耕农村庄,最大的产业是畜牧农场,其次是经济类农作物(譬如棉麻),最后才是主副粮食、蔬菜、水果的种植。
而领主老爷和某魔鬼的新政策,强制收缴的仅是自耕农村庄产出的副粮与蔬菜。
当然了,【强制收缴】这种政策听起来确实很屑、很暴君——但城堡也给出了对应的补偿,以及配套的相关政策!
举个例子:自耕农杰克的家庭,(在这个月)向城堡上缴了20斤卷心菜、20斤豌豆、10斤萝卜。那么经过【内部换算】,城堡会一次性给杰克的家庭发放50铜币、40张[食堂票]、3张[糖票]、2张[澡堂票]。
(仅供参考,实际的【换算比例】与【票据种类】,以后文剧情为准)
([食堂票]的获得来源不止此一种,参与指定的工作项目,也可以获得复数的[食堂票])
(更具体的说明,详见下一章)
试想:如果这50斤蔬菜,自耕农杰克自己带到固斯城的集市上售卖,他能卖出多少钱呢?可能是2银币,可能是1银币,也可能市场行情不好,只卖了40铜币,剩余很多都卖不掉。
卖不掉,能怎么办呢?
尝试贱卖。
贱卖都没人要买呢?
自己家里吃,或者喂牲畜吃。
吃不完怎么办?
烂掉,埋地里当肥料,没啥办法。
哎,小农经济。
总之,在传令兵向村民宣读了初阳的手谕——由李迦束撰写政策细则与政策解读——自耕农村庄确实发生了小小的一阵骚动。
村民们自己内部讨论了半天。
最后......
虽然,村民们很不爽,感觉领主老爷开始变的贪婪了。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似乎也不算亏——只要那些[票据]能够顺利使用,领主老爷愿意守信用,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这个新政策。
而且、似乎、好像、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城堡即将发行的那些[票据],是允许私人之间互相交易的......
(对,自耕农杰克可以把自己的[票据]出售给别人!允许民间交易!)
某些思路灵活的村民立刻就想到了:
我可以把用不掉的(或节省下来的)[糖票]、[布票]、[澡堂票]、[食堂票]便宜卖给固斯城里的居民啊!
......
庄园内,
助理讲解了十几分钟,把自耕农村庄在近几日的变化,像是奇闻故事一般,慢慢讲述完毕。
四名农奴一边愣愣地啜着糖盐水,一边痴痴地听着助理所描述的‘神奇政策’。
“老爷说了,这些新政策,你们以后也能享受到,只不过会略有调整。”
“老爷还说——”
“——尽管你们、以及你们的祖辈,欠了城堡许多债务......”
“但不要绝望!因为这些债务,其实是你们未来的福报!”
农奴们:?
助理继续宣讲道:
“咱们的领主老爷和包工头大人,正在开发岛屿。”
“岛上未来的新产业——当然都是属于老爷的财产——将会优先让你们来打理!”
“因为你们欠着老爷大量债务,所以城堡会优先挑选你们去负责办事干活!”
有一名农奴,勇敢且胆怯地举起手,疑惑道:
“大人,我,我不是很明白,这为什么会是......我们以后的......福报?”
提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福报’一词几乎是轻若蚊虫,生怕触怒眼前的这位‘助理大人’。
另三人也同样疑惑。
日后要他们去做新产业的杂活累活,这听起来和‘福报’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还是说,对于‘福报’这个词的语义,领主老爷和咱们四人的理解有差异!?
助理笑了笑,望了一眼那座沉默的黄铜水钟。
浮标的高度,提示着时间已至60分钟。
“领主老爷与包工头老爷,让你们入住了新屋子,对不对?”助理问道。
农奴们纷纷点头,水泥屋子尽管有些闷,但整体环境比以前的破木屋要好上太多了。
“这就是‘福报’呀!领主老爷和包工头老爷,大发慈悲改善你们的生活,这样你们就能更好地干活,帮老爷打理新产业的活计。”
“老爷的新产业由你们打理好了——其他人还没这福分,你们这些债务农户才是【最优先的劳动人选】,老爷更信任你们——城堡富庶了,你们的生活就能继续改善。”
“不劳动,无奖赏。”
“你们欠着债务,城堡优先让你们劳动,自然也会优先奖赏你们!”
“优先度,懂么?无债的外人往后靠,欠债的自己人优先上。”
农奴们一听......
尽管,感觉某些细节不太对劲,
但整体听下来,又似乎确实没啥毛病?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耶!
“好了好了,休息时间结束,我们开始下一轮工作。”助理催促了几句,很快就带着四名农奴,前往了鸡舍,开始下一轮的劳动。
士兵矗在原地,先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皮鞭,又看了看地上的木桶。
加了盐与糖、既咸又甜的凉开水,已被农奴们喝干净了。
士兵矗在原地,
他打了一个寒颤。
不敢再多想些什么,士兵拎走了空空如也的木桶。
------题外话------
“目的为手段赋予了正义,但总得有什么为目的赋予正义。”
——《Their Morals and Ou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