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林可以说是我国祖先的文化瑰宝,其中不仅可以看出我们的文化内涵,亦可以看出属于我们中国人的浪漫,我们对美的理解,对于艺术的欣赏。
大燕所修园林并不多,元武年间大燕以金陵为首都,金陵为天下文华聚集之地,又兼秦淮河环绕,牛首栖霞之景绝妙,古寺清幽,美景无数,只可惜太祖并无受用之心,故而只有莫愁湖为皇家禁地,玄武湖为皇册库后扩建为西苑。
到了洪治朝,迁都到了神京城,神京城雄伟厚重又是另一番景象,只是洪治仍旧尚武而不好享受,故而神京城也只几处皇家园林,以万岁山太液池相连南扩而成的北苑,还有东苑西苑,北果园,南花园,玉熙宫,近郊还有猎场,上林苑与聚燕台。
到了永熙年间,永熙帝是个勤俭的帝王,勤俭到恨不得龙袍上都打上补丁,自然更不会去修什么园子,所以仍旧是这几个园子,永熙帝政务繁忙等闲也不会逛这些园子,皇城内又有内苑故而像皇后妃子这些皇家内卷们也不常来这些园子,所以这些园子每日来往的竟只有一些天家子弟,不过好歹没有荒废了。
今天便也是这样,在京中闲着的皇室子弟们如今大了的也不用上学的,便都来这南花苑中游玩,兴起之时又摆下酒宴,一众龙子龙孙并公主郡主们便嬉笑着在园林中饮宴作乐。
“璟二哥!璟二哥!”
“小七,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呢?”
“哎呀!五哥你少管!看到贾璟了没?”
“璟二啊?刚才看着檀儿他们都去沁心亭那边去了,没准儿在那儿吧?我说,你还真把他当你亲二哥啦?一会儿都离不了?”
“哎呀!是出事儿了!”
一个半大的少年正急急忙忙的在人群中穿梭着,有认识他的不免呵斥上一两句,少年也不管,他是永熙帝最小的儿子,头上顶着那么多“好大哥”被训斥那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了,不过有一个人从来不会训斥他,他也极爱寻他顽:“璟二哥!璟……贾璟!”
越王李铭如今虽然仍旧顽劣,但已然没有小时候那样的暴躁和戾气了,他四处巡视着,终于在一处亭子里看到了那个半挂在栏杆上,摇摇晃晃的只差一步就要“落水而亡”的身影,四周的天家贵女们都嬉笑着对他指指点点,互相揶揄之间未尝没有把带着丝丝意动的眼睛瞥着他。
李铭快步冲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领把他“揪”了回来,一翻身,竟也是个少年,看起来十五六岁模样,身材高量,一双凤眼醉醺醺的微微眯着,本就显细,如今更是眯成了一条缝了,薄唇紧抿似刀,鬓如刀裁,眉似利剑,好一个英武不凡的儿郎!满座的天家贵胃竟没一个比得上他的!
他不满的回头道:“谁啊!”待看清是李铭之后便痴痴的笑着道:“铭哥儿……你不自去高乐你的,跑来挑弄我做甚?”李铭无语道:“你怎么又喝成了这个德行?”那少年穿一身纯白道袍,此时上面已经淋淋漓漓的撒着一些酒渍,松松垮垮的,正好配上他松松垮垮的道髻,不禁不显颓废,反而增添了几分潇洒恣意。
他单手挽了挽宽大的袖袍手掐道诀正色道:“酒中自有真意,我于醉梦之中已然会过太上,得他真道,不久便可一朝悟道,超脱凡胎,羽化登仙,自了去也!”身后的女子们又爆发了一阵娇笑,李铭不耐烦他的胡言乱语上前拉扯他道:“你少胡说八道!快跟我来!快!”
少年剑眉微蹙手只一拉一推,便将李铭推了出去,挥着大袖在他脸上一拂不喜道:“小七你少来烦我!我现在……现在不想陪你……顽……”李铭无语片刻着急道:“谁要你陪我顽?是我阳城姐姐!坏了坏了!你快!快走啊,坏事了!贾璟!你会后悔的,你完了……”
那少年正是贾璟,五六年过去了,贾璟越发出落的天人之姿,几乎整个神京城无人不知贾家如此如玉公子,连寻常女儿家都比不过的相貌,偏偏好寻仙问道,平日里呼朋唤友做些酒宴诗会,每每必是要大醉一场,虽有雅兴,但也不免有些醉生梦死。
但是贾璟却有一事颇令人称道,那便是诗才了得,不过数年已然坐实神童之名,可谓是笔下生花,随手一挥便是锦绣文章,他的诗集卖的现在已经颇有洛阳纸贵之意,神京城百姓更是可以说的上是有井水处皆可唱贾璟诗词。
贾璟不在乎这些,他本身就需要势,光靠他手底下那些说书先生造的势可差远了,他还得拿出东西拿出本领来,恰好!他现在可是怀揣着近五千年的先贤们留下的文化瑰宝,他们的诗词就连前世的贾璟读来都会有“长歌当哭”之感,感慨鬼神之作,更何况更重视诗词的古代?
所以几首寻仙问道的诗词便瞬间把他的声势给推上来了,谁人敢说我贾璟算不上名士?士林之中谁人不以我贾璟手书诗词为宝物?这,就是影响力,就是势!
至于剽窃抄袭……呵呵,贾璟脸皮算不上厚,但我抄我祖先的诗词怎么了?你们有本事把原作者找出来啊!你们能找的到我算你们流批……贾璟不是迂腐的性子,明明可以更简单更直接的达到造势的目的,那他就不会舍近求远非得守着这座文化宝藏不用,只因为“剽窃”二字。
但这也有坏处,那就是但凡是个人请他去赴宴就得让他写诗,不写就是不给面子,贾璟早就习惯了,所以要么喝的酩酊大醉做狂士模样,要么就写几首讽刺蔑视权贵王侯的诗,打那以后逼他写诗的就少了……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现在李铭就有些同情的站在一边看着那小太监对着贾璟赔笑道:“贾公子,我们郡主,想让我向您讨诗。”贾璟嘎巴嘎巴嘴双手抱胸裹了裹靠着柱子睡着不搭理他,小太监脸色有些僵硬,但一想起郡主的性子又不禁浑身一颤随后轻声上去叫道:“贾公子,贾公子?贾……”
贾璟不耐烦的睁开眼睛:“干什么!你谁啊?”小太监被吓的语塞了片刻随后道:“我们郡主,想向您讨首诗。”贾璟痴笑了声道:“只有几文钱,你也求,他也求……给谁是好啊?”
小太监愣住了,什么钱?我是来求诗啊,李铭听贾璟说过这对联,故而知道贾璟的意思便上前蹲下来轻声道:“阳城姐姐与寻常郡主不一样……我劝你少招惹她,随便打发一首算了,你……”说着看着贾璟坏笑的表情脸色一滞,贾璟笑着对小太监道:“果真让我吟?”
小太监道:“郡主正在等着呢。”李铭回头瞪了小太监一眼:“闭嘴!”随后转头对贾璟欲哭无泪道:“二哥,二爷,我叫您爷成不成!您可千万嘴上留德,我这阳城姐姐跟别的姐姐真不一样,你……你要是招惹他真有你遭罪的时候!到时候别说你了连我也得遭……”
话还没说完便见贾璟腾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向着亭子外面走,李铭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看着那小太监呆呆的站在那看他便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蹬在那小太监屁股上:“看爷干甚么!还不快点上去扶着!”
小太监委屈的赶紧上前要扶贾璟,贾璟却连连摆手挣脱开了,大踏步的快走着,其实步伐之间极为不稳,左摇右晃间顺手从路过的宫女托着的托盘上取走酒壶,蹒跚着将一个大餐桌上的盘子碟子一股脑的拂到地上,众人听到这些声音也都扭过头来看,一看是贾璟便都心里明白了,继而有得期待有得欣赏有得厌恶的看着贾璟“表演”。
贾璟身后身后那帮贵女们见有热闹看也互相追逐打闹着跟在后面跑了过啦,一个少女跑到一个青年身边:“五哥,他怎么了?”那青年笑道:“怕是又要骂人了。”少女眨了眨大眼睛:“骂人?”青年手指在嘴边嘘了一声,少女们便都躲到了一遍。
贾璟举着酒壶勐灌了一口醉眼朦胧的看着小太监道:“磨墨啊!”小太监忙应了一声,上去铺好笔墨,贾璟揉了揉额头沉吟了片刻,整个园子的人都沉默着看着他,落地闻针。
过了不知多久贾璟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同时似是清吟一般叹道:“梦游天姥吟留别……”李铭面色有些古怪,这货刚才真的做梦梦到仙山了?别是喝酒喝傻了吧?围观众人也有些奇怪,写风景的羁旅诗他们读过不少,自己也写过不少,梦游……还是头一听说。
贾璟闭着眼睛似乎真的陷入了仙境一般,轻声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此几句诗一出口园子里彻底陷入了死寂,只这几句话他们就知道了这绝对是一首千古名作!他们只感觉浑身窜过一股电流,连发根都跟着竖起来了!
李铭也同样呆呆的看着贾璟,让你写,你直接怼上一首这样的?此时李铭已经有些嫉妒了,因为他也是读过书的,他知道这是一首什么样的诗,自然也知道这是一首一定会名传千古的诗!那只要是跟这首诗扯上关系的人也肯定跟着名传千古啊!他虽然是个尊贵的王爷,但从古至今不知道有多少个王爷,有哪个让人记住了?但此时他就刚刚错过了这个机会!只要以后有人一说这首诗第一个提的是贾璟,第二个就是他阳城姐姐,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铭无比嫉妒只能安慰自己以后让贾璟再单独给自己写一首!不过不到一柱香之后李铭就无比庆幸这首诗跟自己没关系了……
“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度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扉,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
贾璟激动的大喊着,似乎眼角都湿润了,所有人都彷佛跟着贾璟置身于他说梦到的那个天姥山,张开眼睛就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所说的一切,那是云雾缭绕的何等仙境!说是天庭也不为过!而他们也彷佛成了游历其中的仙人。
贾璟收起激动的语气缓缓的闭上双眼,一行情泪留下,他轻声喃喃道:“忽魂季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众人也跟着气氛低沉了下来,所有人都能感受到贾璟失落,他们竟也被带着共情了而产生了欲哭无泪之感,心底不由得酸酸涩涩的。
但紧接着贾璟说的话却让他们头皮发麻浑身直冒鸡皮疙瘩,贾璟将笔往身后随便一甩,窝到桌子低下闭上眼睛道:“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贾璟打了个哈欠:“去吧,我……要睡了……”
去个屁啊……
小太监显然是识字的,他此时吓的都快尿出来了,乖乖,这位爷真是啥都敢说啊!他怎么敢去?真要是把这句“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带去给阳城郡主看,他就真的得“折腰”了!
而且……举目看看,在座的谁不是权贵?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这首诗里面骂的着的权贵!小太监壮着胆子抬起头看了诸位皇子公主们,只见他们居然齐齐的感慨万分的看着醉倒在那里的贾璟。
“天生如此谪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