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见贺兰敏之站在原地半晌未有动静,风若廷上前道,“从北门进去后,会有接驾的公公前来引你去东宫。属下佩剑不能进入,留在此地等候公子。”
“恩。”敏之淡笑点头,转身之际见明媚阳光从宫城后盈耀而出坠落在宫墙上,宛如被筛碎的金子般透出一层神圣而洁净的潋滟光华。敏之回头朝风若廷笑道,“我走了。”
早就想这样试一次了——临行前的温情告别。即使是刚认识的风若廷,敏之也已心有满足。
风若廷站在软轿旁看着敏之走进玄武门后,黑如夜幕般的眼眸更为深沉起来……
敏之刚进宫门便见一身穿青素罗衣的小公公站在不远处垂首张望,见到敏之走来,忙弯腰踩着小碎步奔了过来,“贺兰公子,请随奴才这边走。”
“有劳。”敏之跟着小太监的步子往前走去,刚客气的道了声谢,却见那小太监诧异地扭头回望了他一眼,那眸底盛着的浓烈防备令敏之尤感怪异。
也不知过了几个殿穿了几道门越了几次回廊,等脚步停下时,只见金色骄阳当空悬照,锦絮云朵在金阳的挥洒下愈见空灵清澈。
“贺兰公子,”那小太监回身朝敏之弯腰行礼,“太子殿下就在前面等着您。”说完,俯身退至一旁站定了,等敏之过去。
基于前一次道谢引起的反作用,敏之不敢再轻易言谢,只点了点头示意后,迈步沿着小石子路往花园深处走去。
一阵微风迎面拂来,姹紫嫣红的花瓣宛似翩跹彩蝶,漫天飞舞。而就在这美如画卷的园子尽头,一道身影立于凉亭下方。微风不时地吹起他黑亮的发丝,如雨飞扬的花瓣流连忘返般潆绕在他的肩头、衣袖,仿如天地间最为耀眼的存在,纯粹得令人不忍亵渎。
敏之愣愣地立在原地止步不前,竟不愿去破坏那唯美的和谐。
仿佛感应到敏之的停步,那人回头宛然而笑,“今天怎么突然停下了?”
略显苍白的容颜却有着温暖而透明的笑容,不染半点尘埃。隐着淡淡忧郁的眸子却闪烁着琥珀般华美的光彩,令人沉醉。敏之不禁心底暗自一惊。
他就是当朝太子李弘?!
“怎么。”李弘笑着走了过来,一手握住敏之的手腕将他带至凉亭坐下,“莫不是依着薛御医所言,敏之果真失忆了?”
敏之这才回神,赶紧松开李弘的手就要起身行叩拜之礼。李弘伸手将他挽起,淡笑摇头,“看来是真失忆了。”李弘唇边的浅笑犹如穿越云层的阳光一般温暖,“平日里想要你行个礼比登天还难,这会儿倒跟我见外起来了。”
“太子殿下。”敏之也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平日里’是如何称呼的,但眼下却不敢直呼其名——毕竟他人已在大唐,身份已是贺兰敏之。就算他拥有几千年的记忆和跨越千年的生命,却不能保证自己在被砍头后依旧能够活蹦乱跳。
而那些所谓的主角定律他也从不敢奢求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毕竟他的前世是那样痛苦不堪,从未得到过一丝的真心情意。
李弘唇角蕴着一抹清减笑意,瞅着敏之看了片刻后道,“果真是失忆了。”稍做停顿后,又接着道,“从前你对我……”
话才道出一半李弘便翕然缄口。
见李弘不再说话,敏之也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跟着一起静默。
两人呆呆坐了半晌后,李弘伸手轻抚上敏之的脸庞柔声道,“失忆也罢了,就当是忘了以往,再重新来过,如何?”
敏之下意识眉头一蹙,微微侧头躲开李弘的手指触碰,回道,“敏之不知太子所言何意。”
这古文嚼起来甚是绕口,也不知自己那么回答是不是符合标准。但是这太子言语行动这般暧昧……
虽也听闻大唐盛行男风,太子李弘近男色而远女子,但那毕竟是电视夸大其词。如今看这情形,莫不是是真的?
李弘定定看了敏之许久,才从怔然中回神轻笑,“瞧我这性子,今日敏之身子才刚大好,怎么这般语无伦次起来。”
两人又坐了说了些闲话。李弘正将两人以往一些趣事捡了些说给敏之听,便见一小太监急匆匆地沿着小路奔了过来,“太子殿下。”
李弘微蹙双眉,沉声喝道,“大胆的奴才,胆敢未经传召擅自前来。”
“殿下恕罪。”那小太监吓得忙跪地求饶,“太子殿下恕罪。”
李弘也不想当着敏之的面去教训一个微不足道的奴才,提声问道,“何事匆忙?”
那小太监的面颊几乎贴在了地面,颤着声音回答,“回太子殿下,墨卿公子又发脾气砸了汤药,奴才们劝阻不住。”
李弘闻言下意识扭头看了敏之一眼,泛着清减璃光的眸子里飞速闪过一丝异样的光点。
“既然是殿下宫中有事,敏之现行告退。”敏之起身,朝李弘弯腰行了一礼。
正欲转身离去,李弘喊道,“敏之。”见他回身相望,李弘话到嘴边徒然梗住,张了张嘴几经挣扎后却道,“慢走。”
“谢太子。”敏之再次掬身作揖,扭身沿着小石子路远去。
望着敏之消失在路天相接的尽头,李弘嘴角挽起一抹淡淡浅笑。然而那笑意里挥之不去的惆怅却是通透明然。
“太子殿下,”跪在一旁的小太监见李弘始终凝视着无人的前方不曾回神,只好轻声低唤试图提醒李弘。
“走罢。”李弘迈步走下凉亭朝东宫方向而去。
这边敏之顺着来时的方向往玄武门走去,却在转了几道回廊后彻底迷路。
眼见再绕也走不出这宫殿,敏之只好站在凭栏前眺望远方,希望能等来过路的宫女太监带自己走出这迷宫般的地方。
惦足遥望,只见红瓦高墙绵至远方,一色楼台气势轩昂。由远而近,佳木茏葱,百花灼耀,小桥流水曲折萦回,溶溶荡荡绕宫而流。
这就是千百年前的唐朝真貌了吗?
敏之正在心中惊叹,身后传来一声揶揄的低笑声,“瞧,这是谁啊?不是我们大唐第一风流美男贺兰公子么。”
敏之回头望去,才见后方不知何时已站了几道身影。
见敏之在此,各人神色不一,然而那眼底盛载着的敌意却是一眼既出。
“听说贺兰公子失忆了,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其中一人瞅着敏之那张隽美容颜上下打量,嘲讽的口吻尤是刺耳,“贺兰公子素来爱顽闹,只怕这‘失忆’又是欲擒故纵的新招式吧?”
“正是。”另外一人也跟着笑嘻嘻地道,“若说贺兰公子这般容易失忆,我可是不信的。”
“三殿下,您瞧瞧,”站在最边上的一人啧啧道,“这贺兰公子到底心中只有太子,见了您连个礼都不行。”
三殿下?!就是那位历史上继位后被废的皇帝——庐陵王李显?
敏之定睛一看,才见那几人拥着一身穿橘色锦衣的男子站在中间。黑眸深沉幽远宛似无风的深潭,静得寻不见一丝波澜。俊逸的脸庞仿如雕刻下的工艺品完美却冰冷无温。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却让敏之感到一丝透澈心骨的凉意从心底深处悄然散开。那种无形的压力,令他不舒服到了极点。
“三殿下。”敏之依言向李显行了一礼,侧身站至一旁等待他几人过去。
“哟!”最初说话的那人惊诧道,“难道说是真失忆了不成?这般恭敬的行礼,可真是不敢当啊!”
“贺兰公子会失忆?真是笑话!”那嘲弄的语气再次在敏之耳边响起,“行了贺兰公子,咱们哥儿几个面前就别装了。倒叫三殿下看笑话了。”
大伙儿纷纷跟着笑了起来。李显却是格外的平静,“走罢。”说完,提步越过敏之的身侧往回廊的另一头走去。
见李显下令,那几个说笑的公子忙撂下敏之跟了去。几人转眼背影模糊。
待李显等人走远后,敏之才直起身子长吁出一口气。
不知为何,这个三殿下给他的感觉,怪异而别扭到了极致。如非必要,他不想与他有过多的正面交集。
生怕停留原地再度遇见不必要的人,敏之沿着回廊边走边看,好容易抓住一位路过的宫女赶忙请求她领路前往玄武门。
那位宫女见是贺兰敏之,当下脸色都青了一圈。又碍于身份不得不恭敬将他领至了北门。
刚出宫门,便见风若廷正站在不远处等候,敏之松气上前,笑道,“久等了。”
“公子。”风若廷忙掬身行礼。
“来这里许久也未曾出府,”敏之四处看了看后,道,“不如今日到处走走如何?”
“是。”风若廷动作言语始终如一,不曾改变。
敏之心知他身份特殊不敢有所逾越,也不多言,起步边走边道,“让轿子先行回府,我们去街上看看。”
长安北大街,周围来往人群络绎不绝;酒楼、客栈人满为患;布行、油行人进人出。
红楼画阁,雕车竞驻。过往行人,华服珠履。楼坊前的街道两旁,摆满了大小不一的蔬果铺、胭脂水粉铺、刺绣珠翠铺……到处可见花光满路,箫鼓喧空;金翠耀日,罗绮飘香。
走在千年前的长安朱雀大街,敏之仿如刘姥姥初进大观园般事事新鲜,样样稀奇。
一路走去,风若廷始终紧跟身后三步之遥处。见敏之兴致高昂,心下一动,当即上前道,“公子素来最爱吃醉香楼的芙蓉酥,今日可要再尝?”
“好。”敏之正双目应接不暇地四下打量,也未听清风若廷说了什么,随口应道,“那就有劳你了。”
风若廷刚欲转身,想想又觉不放心,再度朝敏之问道,“公子,属下未回之前,能否请公子原地等候?”
毕竟敏之失忆后性子大不同从前。更何况他对这长安旧地也印象模糊,怎能放他独自一人在此?
“好。”敏之点头应承,“你快去快回。”
说到底敏之也心中微有不安。
只怪本尊以前声名太过恶劣,虽然敏之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这身体之前的种种行为,却也能从别人的言行举动中得出一二。
目送风若廷朝醉香楼的方向去后,敏之放慢脚步边走边看。等了半晌,也未见风若廷回转,只好朝着他离去时的方向去寻,希望能正巧碰上他回来的身影。
才刚走了数步,只见一辆马车从街的另一头飞驰过来,速度之快令路中的行人躲避不及而被狠狠撞飞了出去。
“滚开,快滚开!”马车前头坐着的车夫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吆喝得十分刺耳。
等敏之闻声转头望去时,马车已近在咫尺。眼见闪躲不及,敏之惊得往后退去,心底暗自震神。莫不是才重生又要再死一次?!
念头才在脑中闪过,一道身影从路边纵身跃出将敏之拦腰抱住从马车顶棚飞过。
“你没事吧?”双脚着地,那人即刻放开手朝敏之温和笑问。
敏之抬眼看去,一张温婉平和的笑颜倒映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