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在通道外响起的声音吓了方远一跳。

这个声音并不是来自孟小磊本人，而是来自走廊里的扩音器；在那只紫色怪物撞击隔网的大量嘈杂中，方远也是愣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一点。躲避着自动机枪的射击角度，方远小心地往外看去；视线越过通道口上的尸体，在那面染着刘宏的鲜血的墙壁上，出现了孟小磊的投影画面。面对着屏幕外的方远，孟小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目光仿佛能够穿透屏幕一样，直视着黑暗当中方远的眼睛。

“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吧，方远——我的身份，你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了。我服务于一个你无法想象的大势力，是个间谍。”孟小磊坦言说道，“你能两次钻进老鼠洞里死里逃生，这一点我甘拜下风。我承认你是一个聪明人，所以现在我想和你谈一笔交易，你觉得如何？”

想起在安全档案中看到的信息，飞船的安全系统同时包括自动巡逻机器人、自动机枪炮塔与监控设备，既然孟小磊已经打开了自动炮塔，那么自己躲进通风管道的动作，应该已经被他看到了。

“无论你有什么想法，可别急着回答；飞船的安全系统受损严重，我无法听到你的回应。所以接下来你只需要听就可以了——”

听到孟小磊的话，方远心中突然一动，重新拿起检修仪，在安全文档里翻找了起来。

孟小磊继续说道：“不知道你是否了解你现在的处境呢？刚才你们进来之后，我已经重新封锁了飞船的大门与C区入口，现在的飞船内部，除了我以外只有你一个人。你不是我的对手，飞船外的那些人也已经难成大事了。换句话说，现在你的翻盘几率是0.”

“接下来我有一个建议，请你好好考虑一下。你只需要走出那个老鼠洞，像个真男人一样走出来；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都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你所付出的只是一次游戏的结束而已，但是在日后的某一天，你的账户里会突然多出二十万信用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要解决掉你，对于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这是摆在咱们面前的客观事实，你再不服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另有其他事要做，如果你愿意行个方便、为我们彼此节省一些时间，我也不介意申报组织，为你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好处——这只是一次政治家的游戏而已，无论输赢，对于你我而言都不会有太大影响。与其苦苦挣扎相互为难，为什么不能在明知自己胜利无望的情况下干脆一点认输呢？”

孟小磊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方远却完全没有出去的打算，而是飞速翻阅着手中的安全文档。在将安全文档翻到新的一页之后，方远找到了他想要找到的信息。

——安全系统中枢由飞船中央安全芯片控制，一般权限者仅能对其进行调用或安全指令，无权对其进行修改或直接控制。如需修理或调试中央安全芯片，须申报舰队司令部，并在专人监督下进行操作。

——在紧急状态下，高级权限者可临时改变安全系统行为模式，但是在紧急状态结束后，操作者必须以书面形式向司令部提交状况报告。

——安全系统备用行为模式：应敌模式，反入侵模式、紧急检修模式、节能模式……

耳边，通风管道的的隔网已经在紫色怪物的撞击下摇摇欲坠了起来，传来了一阵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而在墙壁上的投影当中，孟小磊的说话声显然也有些不耐烦了。

“我的时间很有限，方先生；是否要这二十万信用点，一切都看你的决定。不要怀疑我们能否在现实世界找到你，只要你肯答应，那二十万信用点就一定会出现在你的账户当中。当然，如果你仍然冥顽不灵的话，我们也不介意给你一点永生难忘的教训。最后给你十秒时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从那个老鼠洞里出来。”

“十，九，八，七……”

屏幕当中的孟小磊毫无感情地倒数着最后的期限，方远看着手中的安全文档，眉头越皱越深。

“零，时间到。你的二十万信用点飞了，方远。”

“既然你不打算听这个建议，那咱们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你就在那个老鼠洞里等着吧……不要让我在监控当中再看到你。”

孟小磊显然有些无奈，最后说了一句，便直接挂断了通话。方远抬头看了一眼消失在墙壁上的投影画面，却是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的谈判似乎失败了，现在没了二十万信用点，方远剩下的唯一办法也就是在这个并不安全的通风道中等死了；如果按照表面上的状况来看，似乎的确应该是这样。然而方远却知道，最重要的时候，接下来才要真正到来。

孟小磊所说的话，方远当然不会相信。所谓二十万信用点，终究只是张口就来的香饵而已；就算方远真的穷疯了，现在也不是应该考虑这个的时候。

不过即使如此，方远仍然可以从孟小磊的话里得到一些信息。孟小磊方远谈判，终究是想通过他的语言达成一些目的；无论他的语言包装得有多华美，目的总是不会变的。

孟小磊希望方远从通风管道里出来送死，这个当然是不会有错的。片刻前孟小磊就曾下楼过来灭口，虽然没有找到方远，但却杀死了刘宏。

除此之外，周衡还能从中得到一些其他信息。例如安全系统受损严重，例如他无法听到这边的声音；例如他对躲在通风道里的方远颇为忌惮，甚至不惜大费口舌，用语言的方式诱劝方远从通风管道里出来。如果仅从这一点来看，孟小磊的打算无疑是失败了。

但是真的仅限于此吗？他的目的，应该是除掉方远而已；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呢？

情况危急，但是方远的大脑却是出奇地活络了起来。孟小磊的身手了得，手中有枪，还掌握了飞船的安全系统；那么他除掉自己的方式应该还有很多——这艘飞船的安全系统非常全面，通风管道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成为安全死角。根据安全文档，在自动炮塔没有覆盖的地方，会有巡逻机器人进行警备作业；如果孟小磊愿意的话，他只需要启动维修机器人，就可以将方远直接杀死。

除此之外，孟小磊也可以再跑一趟，下来一枪把方远打死；他手中有枪，对付一个被困在通风道里的普通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算他自己懒得动手，方远也不可能对他的计划造成太大影响。在有自动炮塔的情况下，方远压根不可能翻不起什么浪花来——只要方远一露头，就会在瞬间被自动机枪打成马蜂窝。

那么，孟小磊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他会对一个毫无威胁的对手大费口舌？方远低下头，重新看了一眼检修仪屏幕上的安全档案。

他心中已经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了——现在他所缺的，只是解开答案的最后一块拼图而已。这个答案或许是方远反败为胜的关键，也是事关这次任务乃至于这艘虚拟世界中飞船命运的重要线索。

身后通道里咔嚓一声，那个通风管道隔网的一角已经被紫色怪物打破了。方远闭上眼睛，将耳朵贴在了金属墙壁上，却因为怪物撞击拦网的大量噪音而无法听到任何其他声音。

如果那个猜测没错的话，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进行验证了。抬头看了一眼通道外被血光染红的走廊，方远一咬牙，将何队长的尸体拖进通风道里。

虽然咱俩并不熟，但是何队长……抱歉了！

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即将打破拦网的紫色怪物，方远直起身来，从那个风扇当中跳了出去。

如同骤然离开了温暖的篝火、步入暴风雪当中的旅人，发自内心的对死亡的畏惧如同刺骨的寒冷一样，刺得方远寒毛直竖。转头看到了自动炮塔上黑洞洞的枪口，方远只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上了。然而随着脚步越过走廊里的大滩血迹、落在了坚实的金属地面上，自动炮塔却并没有如同刚才那样马上开火。

走廊里的自动炮塔，居然已经被重新关闭了——就和方远预想中的一模一样。

回头看了一眼黑洞洞的通风管道，方远心中一定；用干净的衣袖擦了擦鞋面上的血迹，匆忙转身离去。在走过马成国的尸体身边时，方远看了一眼那架被遗落在血泊中的巨型狙击枪，却并没有将它捡起来，而是转身躲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