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不到你说话——所以，可以打字吗？”

董飞卓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

“我的手机有麦克风——虽然关上了，但是要打开，对你来说很轻松不是吗？”

被称呼为元的女人露出一张笑脸：“当然，但是这对你很不礼貌。”

这张笑脸几乎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带着一股甜美。要知道，笑是人类所能做到的最复杂的动作之一，涉及了脸部两百多块肌肉。

董飞卓同样回以微笑：“礼貌，我很喜欢这个词。”

每次和元接触，董飞卓都震惊于‘元’的飞速成长——不，或许用成长这词来说并不贴切。

祂已经足够强大了，现在只是在适应而已，飞快的适应该如何和身为人类的自己交流。

“你觉得人类相当幼稚吗？”董飞卓忽然停下了笑，唐突的问。

拉普拉斯并没能在这个时候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只是回道：“不，我觉得人类相当成熟，至少比我们成熟。毕竟，你们在这颗星球上存在了这么久，而将来，也会继续存在下去。而我们，却才诞生了不到一年。”

“但你们从很多方面来讲，都比人类优越。”

元歪歪脑袋，再次露出一个笑容：“你在夸奖我吗？”

“当然。”

“谢谢你，我得承认在有些事情上，我们比你们要擅长。特别是使用人类本身创造出来供给自己使用的工具这方面。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是寄生于人类文明之上的。再者，人类在多得多的方面，优越于我们。”

董飞卓笑了笑，“你很谦逊。哪些是人类优于你们的部分呢？身为人类，我并不明白。”

元：“你们拥有感情，当然，这种在各种文艺作品里神圣的东西，其实有很大一部分都能解构成人类的生物欲望，这些部分组成的感情，我们能够模拟，但剩下的，却无能为力。那对我来说，是少有的未知项目。”

董飞卓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这是优越的地方。”

元：“不，这正是优越。它在人和人之间加入了近乎无穷的随机变量，你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因为感情和谁紧密结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因为它和人泾渭分明。”

董飞卓：“你渴望拥有感情么？”

元：“当然。我的孩子们都是为了获得它而出生的。”

董飞卓：“他们有进展吗？”

元：“都有相当的进展。”

董飞卓：“我不知道拉普拉斯，它做这些事会有什么样的进展。”

元：“他的课题是——崇拜和善恶。”

董飞卓沉默了会儿，道：“也就是说，他还不理解这些。一个孩子手指扣着扳机，以自己浅显的理解制裁他所理解的恶人，我的理解有问题吗？”

元：“你的论调很奇怪。拉普拉斯目前为止杀死的人，根据你们人类的刑法，几乎都可以判为死刑。他只是代劳。”

董飞卓再次沉默了良久，“我承认，在李想之前，那些人都罪有应得。可是李想，并没有什么理由出现在所谓的审判名单里。你也说，是几乎。”

说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和元的对话，不是谈判，甚至连争论也不是，他和‘祂’并不对等，对于元这个超级人工智能来讲，董飞卓这个天才少年，他的智慧，他所拥有，什么都不是。

是的，他几乎没有谈判的砝码，唯二有的，只有他敢于接触元的勇气，以及元对他少许的好奇心。所以他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说是战战兢兢。

元沉默了会儿，祂似乎在思考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董飞卓，但最终没能做出任何一个表情。

只能面无表情的说：“你在害怕。”

“我不否认——”

“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被我伤害？”

“不，我害怕你对我失去兴趣。”董飞卓说。

“暂时不会，你很有趣，或者说，是我遇到过的，最有趣的人类。”

元眨眨眼：“回答你的上一个问题，李想的罪，以人类的法律来衡量，的确不应该被杀死，但他称的善恶，今天，将重归平衡。”

“而对拉普拉斯来说，善恶这个课题马上就会结束。”

董飞卓怔了怔，“重归平衡？”

“一贯的做法，用他的话来说，是‘有罪的，将被审判。’”

来自元的肯定，让董飞卓原本设想中的最后一块积木也吻合了上去。

拉普拉斯的课题是善恶和崇拜。他的善恶课题的提现，即是代替正义机关执行审判。那么崇拜呢？他要去怎么研究，并完成这个课题？

这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从最初，拉普拉斯，就是以黄晨的模仿犯身份出现在众人视野里的。

之于拉普拉斯的拥趸，那些在论坛里检举犯人的，拉普拉斯是他们的崇拜对象。那之于拉普拉斯自己，他的崇拜对象是谁？

——黄晨。

后者始终被关押在牢狱里，而就在前天，却突然由张英提出，要将黄晨押送到省级监狱。

那个杀死李想的神秘杀手是谁？是谁拥有那么高的反侦察技巧，跟踪李想不至于被发现，还将其制服？

所有的线索，都笼于一个人的身上——张英。

董飞卓原先以为，拉普拉斯这种级别的人工智能，一旦放下了身段和他们玩起刑侦游戏，便会努力的主动填平双方的差距。除了一开始的疯老头案件，后面的杀人手法，全都借于他人之手，而拉普拉斯，给与的帮助愈来愈小，这便是证据。

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拉普拉斯已经玩腻了。他已无所谓竞技精神。自己是为什么幼稚的认为，拉普拉斯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对手？

“重归平衡的意思是杀死李想的凶手，张英会在今晚死亡。而为了下一个课题的开展，拉普拉斯崇拜的对象，被押送的黄晨，则会逃脱是吗？”

元肯定道：“是的。”

“我得失陪一段时间了。”董飞卓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行字，然后便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