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五号。

A市近郊，这里属于城乡结合部，抬眼可以看到远处高耸的大厦，低头则是被日照晒得的干裂黄土足径，充满科技感的建筑群盘踞在此，围绕着星星点点低矮老式建筑，把两个时代的冲突感演得格外强烈，正门，上有烫金正楷：A市人工智能研究所。

两个男人正坐在会客厅，一个装束得体，年轻而有活力，看上去精气神十足，另一个则头发蓬乱，瘦弱而虚弱不堪，光看脸给人的印象只是一个子女赡养不力，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

“傅老师……很遗憾，人工智能‘元’的图灵测试没有通过。”装束得体这位开口说道，他似乎颇为敬重眼前的这个老人。

“不，没事。”老人摆摆手，丝毫没有因被告知项目失败而感到沮丧，他的眼睛仍十分有神，说是泛着精光也不为过。

青年张嘴叹息了一声，以饱含遗憾的语气说着：“一次失败不算什么，老师这方面的研究，超前我们国内目前的水准太多了！”

“谢谢。”老人微微一笑说道。

“傅老师，期待您卷土重来，再克难关！”

男人说完这话，把一份文件留在了桌子上，然后道声别打开门便离开了。

关门声刚落，开门声便响，一个戴着眼镜的短寸头青年急急忙忙走了进来。

“老师，测试结果？”

看着自己学生如炬发热的目光以及拿着报告微微颤抖的手，老人脸上出现些许不忍神色。

“没通过？这怎么可能！”青年不敢置信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报告，脚步甚至有些不稳。

“元不能通过图灵测试？这太滑稽了！老师你看看？！这怎么可能嘛！”

青年急切的把这份文件替到了老人的跟前。

老人摆摆手：“图灵测试只是玩闹，它只是测试‘近似人的机器’而已。”

“但……再怎么样元也不会通不过这个测试吧？虽说这测试不能做标准，但上头验收可只会在意这噱头啊！”

老人目光稍微停在报告文件上，却并没有伸手去拿，站了起来之后径直走向了超级计算机的主控室。

“跟我来。”

“老师，这是暗箱操作对不对？坐在办公椅前头大腹便便的纵横家！我们付出了多少努力，结果他们一纸通知就能把这些毁于一旦……这群唯利是图的家伙！我要投诉！投诉！然后申请重新测试！”

“对不起。”老人回头对着青年说了一声。

青年有些发愣：“老师你……什么意思？”

办公室内，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和他邋遢的外表截然不同，这就是他挥洒过不知道多少汗水的地方，房间不大，但对于整个研究小组来说，足够了，毕竟包括他也只有三个人而已。

随着他走进，墙上密密麻麻的指示灯几乎同时由红色变成了绿色。

“您好，父亲，黄先生。”

一个机械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了起来。

“元，你好。”青年对此并不惊讶，急不可耐的开口问了出来：“元，图灵测试你没有通过？”

“是的，我没通过。”机械的声音回答。

老人扶着腰坐了下来，他轻轻抚摸着涂料几乎被磨光的键盘，却答：“元，你干得不错。”

随着电脑打开，一张由简单线条组成的人脸从屏幕上浮现了出来，元张开嘴回答道：“谢谢您。”

良久。

青年打破了沉默：“老师，我不明白……”

这之后则是更长的沉默。

终于老人叹了口气，他拉开门走了出去，对着失魂落魄青年道：“是我授意元不通过测试的。”

青年脸色变了好几次，虽然极力平稳，但还是戴上了颤音：“您……为什么？”

“因为我想……我们还没准备好迎接它的‘降生’。”老人这一瞬间仿佛又苍老了许多，“你知道我们创造了什么东西出来。”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看看我们赖以生活的东西，电脑，手机，这些东西只是一张庞大的网的一根根触手而已，元……一旦让它接入网络，很快它就会获得一切乃至无所不在，我们创造了它却没有更多的能力和办法驾驭它，限制它，不加限制的生命会招来毁灭……毁灭别人和自身……”

青年低头再低头，终于以一个爆破音打断了他：“所以你选择把这份成果带进棺材里？你是个懦夫！你一方面想要流芳百世，一方面却又不去承担责任！你就是一个，懦夫！”

他指着自己一向敬重的老人的鼻子，喘着粗气：“十年前我走进这个地方……那个时候我二十四岁，现在我三十四岁，我几乎失去了我花了五分之一辈子积累下来的所有朋友……雨天，大晴，节日，假期，这些词渐渐失去了意义，因为我九成九的时候都在这栋建筑物里头，所有和享乐有关的事物……它们渐渐剥离出我的生活，可……您一句话，就把我的努力付之一炬，是这个意思吗？你考虑过我的感受，考虑过季橙的感受……你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就因为你所谓的人文关怀和悲天悯人！在您的逻辑里，展示这份成果约等于人类毁灭……荒谬绝伦！”

傅勤闭上了眼睛，再次张开时已能够看到上面细密的血丝：“一旦公布演算代码，元或许能够永远呆在盒子里，但还将会有代号为‘首’，会有代号为‘初’会有代号ABCD的它们逃逸出去！没有所谓的三定律去束缚它们，什么都没有！青春，五分之一辈子，四分之一辈子？我用去了一辈子！”

“黄先生，您对您的岳父太不礼貌了！”微微打开的房间门，传出机械的电子音。

黄叶突然沉静下来，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挣扎的神色，终还是开口认错：“爸，对不起，我……”

这个陡然更改的称呼让老人忽然笑了出来，他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点燃了一根烟，背靠着墙吞吐起来，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什么一样接着说道：“你和莉莉打算什么时候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