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终于在黎明前停歇,渐起的晨雾却开始在城中弥漫。
乳白色的水气渐渐凝聚,如同一只巨大的白色怪兽将整座城池吞入腹中。
齐峻看着左右模糊的人影皱紧了眉头。在这能见度不足十米的大雾中作战无异于被人蒙上了双眼。
形势对守军极为不利。眼下若羌人趁机来攻,他们就只能在敌人迫近城下时才有机会被动地进行反击。
还有一战之力的县卒和村民都在各自的战位上全神戒备着,忐忑地握紧手中的武器紧盯城外目所能及的视界。
凝聚的阴云之下,那白茫茫的雾气如同一堵巨大的高墙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此时的城墙上寂静得令人窒息,只能透过雾气隐约听到一声声不安的喘息和焦虑的轻语。
“要是能多做几支哨子就好了,起码还能相互联络……”面对这样的战场环境,齐峻也只能无奈地发出一声暗叹。
“先生,要不我再出去探探?”刘彪看出齐峻的忧虑说道,他心中也同样没有底气。
齐峻望着城外摇了摇头,在这样的浓雾中贸然行动不仅很容易迷失方向,也很有可能会猝不及防地遭遇敌兵而身处险境。
刘彪还想说些,却看到齐峻的面色猛地一紧,竖起一指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就在这时,齐峻敏锐地从眼前的浓雾之中觉察到了逐渐迫近的危机。他似乎隐约听到了一阵细密的脚步走过泥泞的土地,就像有贼人披着夜色的伪装蹑脚翻进主人的围墙。
“有敌情!”
齐峻几乎可以肯定雾中突袭的羌兵已经快要抵达城下,因为他听到了弓弦颤动的声响。
他话音刚落,一大片响箭便同时发出破空之声,发出震人心魄的呼啸之音穿透厚重的雾帘向城墙上的守军扑面而来!
“都趴下!”齐峻眼中瞬间映出铺天盖地的箭雨,他的瞳孔随之骤然一缩,嘶喊一声紧贴着墙壁蹲下身子。
一些反应不及的县卒和村民被射到城头的响箭击中,一时间上身插满箭杆猝然向后倒地。
刘彪目睹着好几名相熟的村民就这样惨死在他的眼前,不禁悲恨地发出一声恸喊。
“咻咻咻!咻……”
羌兵的响箭仍然连绵不断地擦着守军的头顶飞过,凶狠地持续泼洒在城头上。
“羌人这是疯了吗?”刘彪缩着脖子,看着不断射落在面前的箭杆惊疑地说道。
“他们想用箭雨洗地的威吓方式一击摧毁我们的心理防线和抵抗意志。”
齐峻由此想到了他前世的历史中,战国后期秦军利用强弓劲弩猛攻六国城池的场面。往往只是几轮箭矢齐射就足以击溃守军。
虽然他前世不乏在枪林弹雨的险境中冲锋的经历,也见识过手雷和火箭筒的巨大杀伤力和破坏力,但这般绵密的响箭带来的震慑却比那些枪弹更令人心悸。
直面这冷兵器时代的猛烈攻势,齐峻的心中也不免生出一丝惊惧。
城楼的屋瓦和门柱窗棂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箭羽,齐峻暗叹哪怕诸葛亮来借箭恐怕也要被射穿了。
“这个博多也太看得起咱们了,瞧这见面礼可真够热情的。咱要是不回赠他一份重礼,人情这块儿都说不过去啊!”齐峻轻笑一声,拍了拍刘彪的肩膀示意他不要紧张。
“先生,咱现在连头都抬不起来……你还有心思说笑我是真的佩服!我这个老兵都做不到像你这般镇定……”刘彪颤着身子挤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强压着心头的惧意说道。
刘彪的心理可以用“战场的二次恐惧”来解释。
经历过战场残酷幸存下来的老兵或许曾经战斗时无所畏惧非常勇猛,但如果退役之后过一段平静舒缓的日子再应征入伍上战场,他就会表现的像一个新兵一样对战场充满恐惧。
箭雨渐渐变得稀疏起来,只有三三两两的流箭射落在地上。齐峻知道这是羌人要发动进攻了。
“羌兵要攻城了!准备接敌!”齐峻深吸了一口气,转头望着那浓厚的雾幕喊道。
随着箭雨停歇,大雾之中由远及近地传出一阵踩踏着泥泞奔跑的步伐,其中还夹杂着金属与革履摩擦撞击的声响。
纵然隔着浓雾,城墙上的每个人都仿佛从这震天的声响中看到了那如海潮一般汹涌而来的羌兵。
“听这声势,来的可不少啊!”齐峻站起身来,听着从雾中扑来的喊杀之声一时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海浪拍击的孤礁上。
“都听着,先把石头准备好!羌兵一到城下咱就好好地招呼他们!”
“是!”那些蜷缩在城垛下的县卒和村民在即将到来的死战面前都不由自主地颤栗着,听到齐峻的命令后纷纷揣起一块石头咬牙应道。
安羌城北的一处坡地上,一名须发花白的羌兵老将怡然自得地取下火堆上的吊炉,将沸腾的茶水倒入手中的茶碗。
他
轻轻吹开茶碗上的热气,啜了一口烫嘴的热茶,随手将有些烫手的茶碗递给站在一旁的副将,靠近火堆搓了搓双手。
“将军,咱们冒雨行了一夜,此处交给我即可,您不妨小睡一会儿?”副将恭敬地接过茶碗,微微躬身说道。
“不急,一会儿进了城再歇不迟。”老将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看向远处雾隐中的城廓微微皱眉:“柯别去哪了?让他来见我!这个没用的东西,连这么一座小城都拿不下简直有辱我羌人勇士的威名。”
“我已经派人去找他了。”副将说着将茶碗捧到老将面前不解地问道:“如此小城须臾即可踏破,将军您又何必亲自劳烦一趟呢?”
“梁人不堪一击,与我羌人勇士交战一触即溃,拿下定安郡只是时间问题。我的战功已经够多了,这次不如把功劳让给多罗将军吧。”老将笑了笑接过茶碗喝了一口:“我感兴趣的是柯别提到的那个梁人。几百人挡住我上千人,此人倒有些能耐。传令下去,破城之后务必生擒此人,我倒要看看这个梁人的脑子有什么不同之处!”
“此等小事交给我,我定将此人给您擒来!”副将闻言自信地拍了拍胸脯,在他看来即便这安羌守将再有能耐,也不可能在他们这般迅猛的攻势下支撑得住。
副将轻笑着摇了摇头,在他看来射出那么多箭动用这么多人去攻打这座乏兵可守的小城都是完全没有必要的。
即便一个梁人守将会些他们此前从未见过的奇技异术,在这绝对的实力面前也是无济于事不堪一击的。
卫戍定安郡的镇西军都无法在战场上抗衡而收缩固守于郡城,这小小的安羌县城对他们而言确实没有入眼的资格。
安羌城上,成群结队的羌兵已经将云梯搭靠在城墙边上,准备攀上城墙开门换旗了。
在他们看来,之前的箭雨已经把守军清洗得所剩无几。这场战斗似乎还未正式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攻打安羌城似乎轻松得像是一场打卡式旅游。
作为入城的奖励和纪念,一场纵情烧杀劫掠的狂欢盛宴等待着他们展开。
羌兵们怀揣着期待而欣喜的心情,在城下挤成一团,争抢着爬上云梯向城头攀去。
然而就在这时,城头突然出现的县卒和村民打破了羌兵的幻想,一时令他们感到有些意外和惊愕。
“来呀,请他们吃包子!”随着齐峻的一声高喊,密集如雨的石块瞬间从城头倾泻而下,带着守军的怒火砸向城下的敌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