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芳菲院的沉闷疯狂相比,慈宁宫的气氛就显得无比温和了。
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红底金字的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写着‘慈宁宫’三个大字。穿过大门,入目一座宽敞的游园,园内绿树成荫,奇花异景。从游园往前走,踏上一条抄手游廊,两道栽种着花树,株株挺拔俊秀。
再往前走上一刻钟,就来到了慈宁宫的正殿。正殿内云顶檀木作梁,琉璃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殿内上首是一架镶嵌着贝壳珠玉的金丝楠木软塌,软榻上铺着柔软华丽的明黄嵌深蓝软垫,中间放置着一座四角矮桌。软塌两旁陈列着四张黄花梨玫瑰椅,左侧开了一道小门,门前垂着拇指大的珍珠帘子,门内便是太后日常休息之处。
太后倚在青玉软香枕上,微阖着眼,鼻尖萦绕着金螭兽香炉内飘出来的安神香。她和善的面容上扬起一抹愉悦,声音疏淡问:“疯了?”
慈宁宫太监总管李公公半弯着腰,尖着嗓子笑道:“可不是疯了,听下面人传来消息,这位韩大姑娘整日不吃不喝,在房内又哭又笑,渗人的很呢。”
一声微不可见的轻呵声在安静的房内响起,太后缓慢地睁开眼,笑了,“这不是她们求着赐婚的吗?怎么,现在还不满起来了?”
“太后息怒,韩国公府不识抬举,奴才已经遣小郑子前去提点她们了。圣上赐婚可是天大的荣耀,岂容她们不满!”李公公沉着脸道。
“是该好好敲打一番了,免得韩老太君忘了二十几年前的担惊受怕了。”太后讥讽一笑,眼底浮起几抹厉色。
二十四年前,寿安大长公主难产而亡,幸好随行太医多留了一个心眼,发现才出生的祯郡王十指青黑,指甲盖上更是浮现许多黑色的颗粒。难产的幼儿虽然身上脸上发黑发青,但从没有出现过指甲盖青黑脱落的情况,这分明就是中毒的模样。
那太医心下一惊,连忙禀报了太后。太后匍一听到消息,差点没晕了过去,立马遣了太医院院判去国公府,一番检查之后,查出祯郡王从胎里带出了寒毒。可偏偏大长公主生前脉象正常,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太后大怒,立马派了禁军将国公府众人看守起来,宫中经年老练的嬷嬷一个接着一个被派去国公府,对大长公主生前所用之物一一检查,可惜没发现任何异样之处。
太后不甘心,正想对国公府众人严刑逼供,不想长河行宫传来老国公救驾身亡的消息。等到圣上归京,听闻此事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偏偏国公府一直查不到证据,碍于老国公的救命之恩,只得将看守国公府的禁军撤回。
皇家不能落下一个不明事理,不知感恩的名声,太后纵使再生气,也不能置自己儿子的名声不顾,最后也只能将祯郡王抱回宫中,精心照顾。
也是因为如此,太后和圣上才会格外疼惜祯郡王,连几个皇子都比不了祯郡王在两人心中的地位。
只是太后如今年时已高,前些日子不过一场小小的风寒,就让她缠绵病榻数日。太后不想等她死后无颜去见她可怜的女儿,恰逢韩国公府自己撞上来,她咬了咬牙,二十四年了,老国公的救命之恩也算还清了,该轮到她为女儿讨回公道了!
想到韩国公府的不安生,太后满意地扬起唇角。二十几年的忍耐也不算白费,与其让她们死的轻松,不如让她们也尝尝她当初的心情。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落入虎穴,一定很愤怒、很不甘、很心痛吧,怨吧!恨吧!一切才刚刚开始,她的痛苦、她的无奈、她二十几年的煎熬也要让她们一一尝遍!
太后慈祥的面容变得暴戾,她冷眼看着李公公,说道:“听闻那位洪大公子对亡妻用情至深?”
感受到身上那股冰凉的视线,纵使知道不是对自己,李公公还是忍不住心下一抖。他面色越发恭敬,低头说道:“是,这位洪大爷膝下有两子,都是亡妻所出。他先头的妻子是冀东怀明县通判的嫡女,这位洪大爷如今任怀明县从六品布政司经历。”
“嗯,这位通判之女可请封诰命?”太后问,面上又恢复一派和气模样。
李公公立即明白太后的意思,笑道:“倒也请封过,不过礼部考虑到洪府乃是洪国公府庶枝,便驳回了洪大爷的请封。”
洪国公府与韩国公府一样,都是从一品的爵位,但在大约百年前,洪国公府站错了位,惹得当时的圣上不喜,虽然命保住了,但爵位却是丢了。
洪国公府也就变成了如今的洪府,等迁回祖籍冀东,嫡枝一脉逐渐衰弱反被如今的洪府这一支超越,连族长之位也到了如今的洪老太爷手里。
“洪国公府都已经消失上百年,礼部的人太过守旧。”太后摇了摇头,沉吟道:“这位韩大姑娘出身高贵,又年纪尚小,只怕去了洪府心有怨怼不敬先头的夫人,既然是宫中赐婚,哀家就不能让她做出违反纲常的事来。传哀家懿旨,洪府大夫人贤良淑德,为夫家开枝散叶有功,特赖封从六品安人。”
“太后大善,有了这份赖封,这先去的洪大夫人也不怕被后来之人压下去了。”李公公恭维道。
太后轻笑一声,看了眼李公公,说道:“哀家的心思你还能不明白,让人去好好提点提点洪府,继室虽然是妻,但也不能越了纲常伦理去。”
李公公点头,他伺候太后几十年,对太后的一言一行自然是摸得门清。因为祯郡王在慈恩寺遇刺一事,太后本就恼怒不已,若不是后面祯郡王遣人悄悄来解释了前因后果,太后只怕早就忍不住向韩国公府下手了。
只是好笑韩老太君这般没有自知之明,虽然太后没有找到大长公主是被韩国公府某人下毒的证据,但对于站在大越顶端的太后来说,没有证据又能如何?韩国公府没有照顾好大长公主,这就是她们的错!
老国公的死换来韩国公府二十几年的太平,这也蒙蔽了韩老太君的心神,让她以为圣上和太后已经对大长公主之死放下。果真是愚蠢至极,还妄想让府里姑娘攀上皇家,也不想想她们有没有这个命!
其实李公公私下多次猜测,二皇子弃韩国公府而选择冠军侯府或许就是看出了太后的心思,别说太后,只怕圣上也不见得愿意看见自己的儿子与韩国公府有任何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