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烟大陆广袤无边,修士与凡人共居其上,只是自从力压正魔两道的修仙第一大派凌天宗分崩离析后,再无人能得长生道果,飞升九天仙界。
沧海桑田,几千万年转眼即逝,如今天下正、魔两道与中立门派三分,正道以清陵宗为首,朝遥门次之,魔道以玉颜宫为首,雾陵府次之,中立门派以花坊、九归阁为领袖。剩余大小门派无数,无一能与六派比肩。
清陵宗作为正道领袖,今日宗内却喧闹异常,毫无修道门派的清修静养,可宗内掌门首座却全无阻止呵斥之意,反而放任自流。
“听说了没?就是那个家伙,他弄坏了掌门的佩剑,掌门他们居然只给出了下山的处罚,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穿着一身青蓝色弟子服的清陵宗弟子压低了声音,跟他身旁的同伴抱怨着,在他们的周围不少弟子也在窃窃私语。
“呵,人家有个首座爹,还有个首座舅舅,咱们清陵宗四个首座他占了两个,你以为还有天理可言啊?”
那个同伴呲笑一声,极近鄙视之意,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方才说话之人突然变了脸色,周围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他瞬间意识到了什么,赶忙回过身去,果然看到了那个红眸白发之人——天罚峰首座沈秋!
血色的眸子透着几分妖异,及腰的白发白得晶莹!一袭白衣绣着复杂的蓝色图纹,抬脚行走间露出了浅蓝色的靴子。
那双红眸一扫而过,目光中的冰冷凉薄让在场的弟子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仿佛按下了某个开关,弟子们从沈秋带来的震撼惊吓中回过神来,纷纷行礼问好。
“拜见沈师伯!”
“拜见沈师叔!”
弯腰俯首间,不少弟子看到了那双浅蓝色的靴子在自己望向地面的视野中一晃而过,耳旁传来了沈秋的一声“嗯”。
这清冷平淡的一个字落入耳中,在场的弟子纷纷松了口气,直起身后也不敢去窥视沈秋,全都老老实实地埋头干自己的活,闭紧了嘴巴一言不发。
只因天罚峰掌管刑法,有权处置宗内弟子,可偏偏天罚峰首座护短到令人发指,而这个被他护的“短”就是他们刚才话题的中心——清陵宗的纨绔小霸王,杨泯墨!
身后弟子前后差距甚大的反应沈秋并没有放在心上,他脚踩着幻狐步法急速地穿行在清陵宗主峰——云隐峰之上,他的身上因这步法隐隐出现了狐狸虚影,虚狐有九尾,恬静而柔美。
沈秋越走越快,最终人影变成了狐影,跨一步,飞蹿百米。山路崎岖难行,于沈秋而言却不成问题,没多久他便已到了目的地,前进的脚步一停,周身的狐影瞬间消散了。
守门的两个弟子眼看着一只大狐狸扑了过来,下意识地就要拔剑,却没想到狐狸眨眼间变成了沈秋,两人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赶忙低头行礼,齐齐喊道:“拜见沈师叔!”
沈秋抬头看了眼写着“祖师祠堂”四个字的匾额,没有理会那两个弟子,直接一甩袖子推开了紧闭的大门,穿过结界踏进了屋内。
守门弟子用眼角的余光看着沈秋进了祖师祠堂,两人这才直起了腰。
站在左边的弟子偷偷转头往屋里瞄了一眼,悄声对着身旁的人说道:“吓死我了,喂,你说刚刚那只狐狸会不会是沈师叔的真身啊?”
“去去去,这种传言你也信啊。”右边的弟子也偷瞄了一眼,压低了声音煞有其事地说道:“你别看沈师叔现在是红眼白发,我听说啊,以前他的眼睛和头发也是黑色的。”
“啊?不会吧?那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左边的弟子一脸好奇,问话时的语气却带着几分怀疑。
“想知道啊?”右边弟子笑盈盈,伸出右手,用拇指在食指和中指上搓了搓。
左边那弟子一犹豫,还是从储物袋里拿出两块碎银子塞到了他的手,低声问道:“快说吧。”
右边的弟子颠了颠银子放进了储物袋里,又站直了身体摆好了看门的姿势,悄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师父打了我一顿没告诉我,不过听说是在一次游历回来之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
“游历?”左边弟子郁闷地站直了身体,有些想不懂自己这银子花得到底值不值。
门外两个弟子的谈话因为结界的缘故并没有传到祖师祠堂里,偌大的祖师祠堂一片寂静,唯有仔细听时才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
沈秋进门后绕过刻意建在中间的一人高矮墙,入眼的便是密密麻麻却又排得整整齐齐的牌位,以及牌位前跪得笔直的杨泯墨。
黑色的牌位金色的字,放在了如同台阶般的架子上,高耸而又冰冷,无疑给跪在前方的杨泯墨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可杨泯墨却全然不在意。或者应该说,他已经习惯了。毕竟他已经被关进来思过半个多月了。在这半个多月里,他天天对着这些牌位发着呆。他想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他觉得很累,身体累,心,也累。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将腰杆挺得笔直,老老实实地跪着,没有一丝偷懒,唯有那张清冷俊朗的脸上,表情逐渐消失,似乎所有的一切他都漠不关心了。
杨泯墨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再跪多久,他只是敏锐地发现,身后开门声响起的时间似乎比之前的更早。
不是来送饭的?杨泯墨那放空的思绪开始重新活跃起来。
一步,又一步,微不可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杨泯墨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缓缓一眨,恢复了以往的灵动,他没有开口,而是慢慢地垂下了视线。
很快,沈秋那双浅蓝色的靴子,以及用蓝色丝线绣着复杂图案的衣摆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四周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可杨泯墨却瞬间觉得眼眶发酸,喉咙发紧。
舅舅.....杨泯墨抿了抿唇没有开口,却是在心里喊了一声。
沈秋低头看着自己这个侄子,目光柔和了下来,眼底带上了一丝暖意。
他并没有让他起身,反而用着公事公办的口吻,问道:“清陵宗第三十六代弟子杨泯墨,你,可还有话要说?”
熟悉的清冽嗓音自头顶前方响起,那话里明明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却一下子点燃了杨泯墨满肚子的委屈。
“……没有!既然我说了你们又不信,那又何必再问我?!沈师伯,你直说门派对我的处罚吧!”
杨泯墨梗着脖子低吼着,猛地抬起了头,对上了那双红得妖异的眸子,眼里满满的都是倔强。
“信与不信是别人的事,说与不说是你的事,你若不说,那这世间将无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沈秋一瞬不瞬地看着这个倔强的少年,他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目光更是平静万分,但杨泯墨竖起的尖刺却瞬间瓦解了。
“别人?舅舅,你果然是相信我的对不?你若不信我,也就不会这么问我了!”
杨泯墨眼中带着希冀,用比刚才柔和了好多的目光看着沈秋的眼睛,见沈秋虽然依旧冷冷清清的,却也没有反驳他的话,他心里压抑了半个多月的委屈瞬间爆发了。
“舅舅,掌门的斩邪剑不是我弄坏的,是古襄礼弄坏的!”
一想到当时的场景,杨泯墨就气得发抖,虽然他从小就一直在背锅,可还从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
那天明明是古襄礼以有适合猎猎增长修为的药草为由,约了他去了云隐峰后山,又以萧楚偷偷拿出来的斩邪剑引诱他动手接过,天地良心啊,他真的就只是拔剑挥了一下,那剑就多了一道口子!
那时他还在怀疑手里的斩邪剑不是真的呢,谁曾想古襄礼竟然就嚷嚷着跑开了,直喊他偷了斩邪剑还弄坏了!弄坏个球啊!他有机会偷出来才怪!
可就是这么拙劣的栽赃,却让几乎所有人都信了!
跟沈秋述说着事情的经过,杨泯墨在感到委屈的同时还生出了一丝气恼,只是这丝气恼却是冲着他自己去的。
他气自己笨,这么简单的陷阱自己居然傻不愣登地往下跳!也气自己都背了这么多年锅了,居然还是忘了遇人要先防备三分!
而在气恼过后,他不可遏制地产生了一丝恨意。他没抬头去看沈秋,只是借着这一丝恨意壮胆,将以往自己想说却又没敢说出口的话全说了出来。
“舅舅,我知道,在掌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不求上进的纨绔,而他则是什么都好的落星峰首徒!我说什么都是推卸责任,而他说什么都是据实以报!”
“可是!我真的是被冤枉的!这事只要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来的!为什么掌门他们却连查都不愿查,直接就将我关了祠堂呢?!”
杨泯墨咬牙切齿,说出的话满是怨怼之意。
忽然,一只温热的大掌落在了他的头顶,他一愣,抬头看去,敏锐地在那双妖异的红眸中捕捉到了无奈与疼惜,他心里的愤懑一下子便消散了大半。
至少......至少舅舅还是相信我的。
杨泯墨的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即将爆发的怒火瞬间熄了。
沈秋见他冷静了下来,这才收回了轻揉过他头顶的手,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认真又清晰。
“人这一生很长,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应当由你自己去判断。”
“既然你今日觉得委屈,那么你就记住今日的委屈,记住今日令你委屈的人。”
“他日若是遇到需要你去判断的事物,你便想想今日的委屈,告诫自己不要被固有的印象影响了自己的判断,想想这些令你委屈的人,对于他们所说的话,都要保持一份怀疑。”
对于沈秋的话,杨泯墨一向都是乖乖听完的,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只是当他低下头认真地思考完了沈秋的话,再次抬头看向眼前这个他最亲近的舅舅时,他的眼里却浮现出了迷茫之色。
“舅舅,我不懂。”满腔的疑虑让杨泯墨不知道如何说起好,可当他对上沈秋那不急不躁的目光时,他忽然心下一定,思绪也清晰了几分。
“就拿爹娘来说吧,从小到大,爹一直嫌弃我做得不够好,可娘却一直让我别沉迷于修炼。”
“他们一直做着相反的事,就连我捡到了猎猎,爹想要丢掉猎猎,还为此打了我一顿,可娘却因此给我塞了一堆的灵兽。”
“他们到底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到底怎样做是对的,怎样做是错的?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
“他们?呵。”想到了杨泯墨的父亲杨玉卿和母亲沈菱,沈秋那双妖异的红眸里凶芒一闪,嘴角微勾,一个充满嗜血感觉的笑容转瞬即逝,快到杨泯墨觉得自己应该是眼花看错了。
“你呢?不说他们是怎么做的,你又是怎么想的?”他低下头来看着杨泯墨,目光柔和中带着几分鼓励,他不在乎那两个人是怎么做的,反正他们的结局早已注定,他在乎的只有杨泯墨的想法。
“我?”对上沈秋认真询问的目光,杨泯墨眨了眨眼,眼中的迷茫消失不见,转而仔细地思考了起来。
这可是沈秋第一次询问他的看法,他一定要好好回答才行!
“我现在十八岁,修炼至今十二年,凌霄九冲练至第四层蓄灵境,凭着舅舅所授剑法,我自问可以与第五层境界的师兄们一较高下,爹说我做得不够好,我不服!”
杨泯墨抬头看了沈秋一眼,见他还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并没有发怒的样子,底气顿时更加足了。
“至于娘......娘总是让我休息休息休息,我知道这样想不好,可我总觉得娘好像不希望我认真修炼,甚至,她似乎挺希望我玩物丧志的。舅舅,你说是不是我想多了?”
杨泯墨微拧着眉,在给出了自己的结论后,他看着沈秋的目光里带着询问,明明那是他最亲的亲人,可为何他就是觉得不对劲呢。
“十八年了啊......有些事,或许不该由我来告诉你。”
听着杨泯墨这理智的分析,看着他那张已经开始褪去稚气的脸,沈秋满怀欣慰。
他弯腰,伸手扶着杨泯墨,让他站了起来,又转身看着那一排排的牌位,声音依旧清冷,但说出的话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强硬。
“之前我让你跪祠堂,是让你反省自己到底为何会中计。现在掌门他们对你的处罚也下来了,你也没必要留在祠堂里了,等下你就回幻樱峰吧。”
“啊?”正揉着自己跪得发麻的腿和膝盖,杨泯墨抬头发出了一个表示疑问的语气词。
他感到挺意外的,在祖师祠堂呆了这么久,他还以为他们会让他继续待下去呢,毕竟他可是他们眼中麻烦的源泉呢!
“掌门他们令你即日动身,下山寻找银菱石,以作修复掌门佩剑斩邪之用。你这趟下山,也别急着回来,正好寻找材料,把你自己的本命法宝给炼制出来了,到时你再回来吧。”
“当你回来之时,我自然会告诉你那些你应该知道的事。”沈秋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悠远,那轻轻的声音落入杨泯墨的耳中,却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之处。
直觉告诉他,沈秋所要说的事,绝对是很大很大的秘密,稍一犹豫,他还是忍不住问道:“是......是什么事啊,舅舅?”
然而,沈秋只是转过了身,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杨泯墨与沈秋对视着,默默地进行着抗争,最终却还是在这双妖异的红眸中败下阵来。他只得乖乖地低头行了一礼,公事公办地说道:“弟子谨遵掌门法旨,弟子告退。”
拜别之后,杨泯墨没有迟疑,转身大踏步地走出了阴暗的祠堂,一脚踏入了刺眼的阳光中,刹那间,在祠堂内被隔绝在外的鸟鸣声骤然响起,叽叽喳喳的热闹极了,与静谧的祠堂宛如两个世界。
长期处于昏暗的地方,现在骤然接触到了明亮又温暖的阳光,杨泯墨忍不住抬手挡了一下,直至眼睛适应了这样的亮度,才慢慢地放下了手。
没理会两名守门弟子投向自己的嘲讽笑容,他站在了原地深呼吸了几下,勾起了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开心无忧。
加油!不能让人担心!更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
给自己鼓着劲,杨泯墨状似欢快地跑开了,全然没有注意到祠堂内的沈秋还在默默地看着他。
在神识的覆盖下,沈秋将杨泯墨的反应尽收脑海,瞧着他这装出来开心快乐模样,沈秋忍不住一笑,心底却微微泛疼。
他慢慢地抬手覆上自己的眼睛,用着面对杨泯墨时都没有出现过的温柔语气喃喃自语着:“阿茗,怎么办?我好想好想,现在就杀了他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