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保回头。
月光如水,映着腾保那张老实巴交的脸上,似乎多了一种东西,袁崇焕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半晌,道:“腾保,你好像变了一点。”
腾保听到这话,脸上微微显出几分红晕来,忽然抬头看向了窗外的月亮,咬了咬嘴唇:“袁公谋逆,简直天下奇谈,可是居然真的能定下来,这算什么?”
袁崇焕不吱声,手里玩弄着那酒盏,半晌道:“你看错了,骆养性要救我,凌义渠也要救我,三司会审,也只有冯英一个人,想要真心杀我。”
“我知道。”腾保点了点头,苦笑道;“所以我不懂,袁公,明明孙大人救了你,你却又为什么认了谋逆大罪?”
袁崇焕听到这话,脸上现出几分痛苦来:“因为孙师说得对,这乙巳之变,这围城之祸,九成应该是我袁崇焕造成的。”
“可是这不是谋逆。”腾保似乎很执着,摇头道:“这不是谋逆,这是冤枉你的,所以你……你等着吧,袁公。”
袁崇焕嘴唇嘴唇哆嗦着,似乎要说什么,可是终究只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好。”
腾保一笑,转身出去了。
出来的时候,月光很亮,腾保站在衙门外面,仰头看了半晌,只觉得寒夜冷风嗖嗖,浑身变体凉薄,他想起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回头看了一眼那衙门,再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老实人居然做出这
种事情来,然而他又是兴奋的,因为再也想不到,他的人生里,居然还可以这样一幕,想到这里,他甩了甩袖子,大步流星地向自己的家里走去。
袁崇焕的案子上去之后,很快判了下来,大约皇上早就对他不满,所以很快准了,命不日行刑,钱惕龙也因此被人参下来,温体仁正式入阁,冯英完成了老师的使命,得意之际,提出要把袁崇焕挪到刑部大牢,骆养性则提出要把袁崇焕挪到诏狱,两个人在朝堂吵了起来,结果争来争去,还是放在了大理寺。
腾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惊得一头汗,因为若是真的换了监狱,很多事情他就鞭长莫及了,但是可怕的是,皇上似乎迫不及待地要杀袁崇焕,居然三日之后就要行刑,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准备了……
临刑的那个夜晚
狱卒们一般晚上值班的时候,总是要喝酒聊天的,然而今夜似乎醉的都很厉害,纷纷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到了午夜,一个狱卒被悉悉索索的声音惊醒,忙睁开眼,走到了门边,打开了门,果然腾保站在那里。
狱卒忙走上前,低声道:“任爷,牢房里的香都点上了,他们都睡了,连囚犯也都睡过去了。”
腾保点了点头,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金子道:“给你的。”
“谢谢爷。”那狱卒眉开眼笑放在怀里,道:“那爷……您这是……”
话音未落,忽然眼睛一翻,“噗通”一声昏倒在地。
“任爷。”背后一个黑衣人忽然出现在腾保身后,低声道:“袁督师在哪里?”
腾保回头,见身边出现了五六个黑衣人,都黑衣蒙面,只露出一双黑幽幽的眼睛,盯着自己,他知道这就是祖大寿派来的援手,原来他早就把消息传出去了,祖大寿那边主张劫法场,腾保感觉不妥,便提议直接从监牢劫人,祖大寿还没同意,圣旨已经下来了,说是即刻要行刑,这下腾保慌了,催着祖大寿无论如何今夜来,否则没戏了,祖大寿让他今夜过来盯着,他忐忑不安了许久,终于等到人来,此时也不知道是喜是悲。
“任爷,人在里面吗?带我们进去吧。”为首的黑衣人低声对腾保道。
腾保点头,带人快步向里走去,其他人也紧紧跟随,进了门,见那几个狱卒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其他监牢里的囚犯也昏迷不醒,腾保长吁了口气,连忙带着人径直走到了牢房里面,果然见袁崇焕在栏杆前站着。
“袁公,他们来了。”腾保拿出准备好的钥匙,打开了牢房门。
袁崇焕早就看到了腾保背后的黑衣人,他是见惯了战争的人,也是这种事情上,越发淡定,见门开了,对着腾保笑了笑,回头盯着那黑衣人,黑衣人忙脱下自己的面罩,开口道:“督师”,说到着两个字,眼泪掉下来。
借着月光,腾保见那人虎背熊腰,长得十分彪悍,脸上有一道伤疤,看着有些狰狞,此时正热泪盈眶地看着袁崇焕,纳头便拜:“督师,咱当时就不让你进城,你看你看。”
话音未落,忽然被后面一个黑衣人拎起来,道:“这里不是说这话的时候,督师,咱们走。”
袁崇焕“嗯”了一声,快步走到了门前,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腾保道:“腾保,你跟我们走。”
腾保怔了怔,还没说话,忽听为首的那个黑衣人开口道:“他不能走。”
“为什么?”腾保眨了眨眼,看着那个黑衣人的眸光,心里忽然升腾一种不祥之感,正要说话,便感觉眼前一黑,一头栽下,不省人事……
“袁崇焕,袁崇焕——”
忽然,腾保从茫茫中醒过来,睁开眼,见几个熟悉的狱卒正盯着自己,呵斥道;“断头饭来了,赶紧吃了上路。”说着,拿着托盘走到袁崇焕跟前,上面有鸡鸭鱼肉,饭菜十分丰盛。
“你叫我什么?”腾保开口, 忽然感觉自己嗓子哑了,用力咳咳了两声,却依然感觉沙哑的很厉害。
“袁崇焕啊。”为首的那个狱卒翻了个白眼,笑道:“要不还叫你什么?”
“袁崇焕?”腾保张了张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道:“你疯了吧?”
那几个狱卒听到这话,面面相觑,忽然,为首的那个狱卒一个耳光甩了过去:“你丫的是迷糊了?今儿是赶路的日子,赶紧吃了饭上路。”
腾保是狱史,自然知道这话的意思,一般处死的囚犯,都会有断头饭,然后执行死刑的时候,叫做“上路”。
然而……
然而……
不对啊。
腾保用力摸着自己的脸,感觉有些不对头,自己怎么可能是袁崇焕?袁崇焕不是……救出去了吗?
“吃吧,快吃吧。”旁边几个狱卒催促着道:“你可是凌迟,需要力气,若刀数不对,刽子手老邱要罚我们的。”
“凌迟?”
腾保听到这话,只觉得一种恐惧沿着脊梁骨一点点爬上来,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袁崇焕,还要立刻凌迟?这……这都是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