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同。
我开着飞机,在隔离区的上空盘旋着,我知道,此时此刻,有无数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期待自己把物资扔了下来,然而今天,我什么也没有,只有炸弹。
炸弹,而且是钻心弹,也就是那种投入之后,连同地下室也会被炸毁的炸弹。
钻心弹啊,我叹了口气,手指摸着那按钮,低头看着隔离区的一桩桩的楼房,闭上眼想要狠心抛下,可是怎么也按不下去,只得又睁开眼,忽见空荡荡的街道上跑出一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穿着破旧的棉袄,“蹭蹭”地跑到了街心,仰头看着天空上的我,隔得这样远,我也能看到那俏丽的小脸上,那殷勤地期盼。
艹!
我咒骂了一句,重新转向,径直向隔离区的深处飞去,老李的脸又浮在眼前,那浓缩的皱纹加深了一层又一层,像是岁月的年轮,他是训练时的教官,也是我的首长,跟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看到他脸上的皱纹这样深邃过,像是被粗粝的铅笔深深勾勒过一样。
他很痛苦,我知道,因为我也很痛苦。
军人是什么?
我很不愿意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军人有时候要救人,有时候,却要杀人!
安全区的空气隔离镜要坚持不住了,很快隔离区的“病毒气体”要“侵入”安全区,所以引发了全民大讨论——要不要销毁隔离区?!讨论的最后自然分为两派,甲派认为为了全体的利益,必须赶在空气隔离屏失效之前,全部销毁隔离区的人,乙派则认为,“这么做不人道”,所以要救出“未传染者”才可以。
然而救出“未传染者”这话,显然是天方夜谭,打开“隔离屏”意味着付出人类灭亡的代价,所以哪个元首也不敢点头,然而乙派坚决不肯退步,认为全体销毁是“枉杀无辜”,是“违反人道主义”,于是争论僵持不下,最后的结果,就是我。
倒霉的我。
应该说,我们的联队就第一个接受了这个恐怕的任务——销毁一个区域目标。记住,我的用词是“销毁”,销毁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用特殊的炸弹把隔离区所有的东西全部炸毁,重启隔离区的世界,这意味着隔离区的所有人都会死,不管“未传染者”,还是“传染者”,他们都要成为大局的亡魂。
而我,作为联队最优秀的飞行员,便承担了这么个倒霉的任务。
很显然,这他妈的是个缺德的活儿!
我像疯子一样在隔离区的上空徘徊,盯着下面的一切,因为经常来到这里,我对这里是熟悉的,我知道把物资投在哪里,可以看到那些人,我知道这里的哪里有超市,哪里有游乐园,我甚至还可以看到某个小区的休闲区,也有零星的老人在晒太阳,他们拄着拐棍,坐在那废弃的躺椅上,仰着头看着我,脸上浮出沧桑而欣慰的笑,仿佛是生命终结时,最后的笑脸。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后悔了,杀人给谁不好,为什么要自己来做?
这太缺德了,真是他妈的太缺德了。
想到这里,我调转了方向,决定回去,我不干了,我想,老子大不及退役,做一名普通的公民,也好过枉杀无辜,想到这里,我忽然轻松下来,加快了回归的速度,可是就在此时,忽然,下面传来一声枪响,我怔了怔,低头看去,见一座酒店摸样的楼顶,一个男人,穿着灰色的熊皮袄,正拿着猎枪瞄准了自己。
“砰”
因为飞得近,子弹一下打在了轰炸机的底端,发出巨响,我感觉自己的油箱被被打中了。
“混蛋!”
我心里唾骂着,正在此时,男人又对准我开枪了,“砰”地一声,眼前的玻璃晃动了一下,似乎要碎。
“喂喂,这里,物资投在这里。”
男人看到玻璃被打中,似乎十分高兴,放下猎枪对着我拼命招手,脸上尽是得意之色。
盯着那个男人肥猪一样的油脸,我心里忽然安静下来。
哦,他想要物资,这不稀奇,隔离区所有人都想要物资,可是他用伤害我的方式要物资,他他妈的知不知道,玻璃碎了,我就又被感染的危险,他知不知道,我如果暴露了,物资也没戏?蠢货,只顾自己不顾别人的蠢货!
我正愤怒的时候,忽听“砰”地一声,男人又对我的轰炸机开枪了,这一次,他似乎打中了机翼,当然,这点力量不足以我坠落,可是足以让我下定决心。
“喂喂,蠢货,在这里投,在这里投!”
男人似乎知道我在盯着他,在楼顶拼命对着我招手,是不是拿着猎枪示威。
“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看着那猎枪,我忽然笑了起来,慢慢地飞近了楼顶,仔细看了那男人一样,男人穿着熊皮袄,戴着厚厚的毛绒帽子,大概三四十岁,身材肥胖,留着两撇胡子,脸色赤红,像是个俄罗斯男人,此时正咬着雪茄,一脸渴望地看着我,距离近了,似乎能把我看清楚了,又举起了猎枪,对着我示威。
“快投,快投,不然我打烂你的轰炸机。”
男人恶狠狠地威胁。
我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盯着那张猪脸,你说多可笑,就在前几分钟,我正决定退役,然而现在……
我对着那男人呲牙一笑,拉起了杠杆,轰炸机悬空飞起,正正飞到了这个酒店的正上方,男人很快变成了一个蚂蚁,不过蚂蚁还在摇晃着。
“地狱愉快。”
我低低地说了一句,“啪嗒”一下按了按钮,钻心弹直直落下,正落在了酒店的楼顶,像是劈开巨山的怪物,“轰隆隆”一声,周围起了漫天的烟尘,我没有多看一眼,调转了轰炸机,向回飞去,在后视镜里,漫天的黄沙滚滚而来,带着地狱来的气息,包围了所有……
回到了营地,第一件事,我去洗了个澡,刚刚穿上衣服,外面想起了敲门声,我撸了一把头发,打开门,见两个军警出现在眼前。
“许先生,请跟我们走一趟。”
“好。”我苦笑了笑,擦了一把脸,回头穿上军装,戴了帽子,看着镜子里自己,挺帅的小伙儿,正是朝华年纪,只可惜……要嗝屁了。
嘿嘿。
军警引着我到了牢房,什么也没说,只验证了一下证件,便把我关了进去。
牢房是临时搭建的,是那种营房改建的,所以条件居然还不错,我知道自己要死了,倒也坦然,摘了帽子,张开双臂,一下躺在了床上,闭上眼。
轰隆隆。
眼前尘埃四起,刚才地狱一般的情形又汹涌而来,其他的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知道,那个人,那个站在楼顶的胖男人,必死无疑,其他人……不知道了。
希望没有人。
我翻了个身,叹了口气,闭上眼,忽然,街头上的那个小女孩的脸跳了出来,笑盈盈地对着我招手,天真烂漫,灿烂动人,然而,忽然,那张唇齿红白的脸,忽然慢慢腐烂,最后腐朽,粉碎,成了一地的尘埃,随着漫天的风沙飘摇而来。
我一下坐起来,忽见栅栏前,老李正站在那里看着我。
“长官。”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走到跟前,看着老李,不过一天的功夫,老李像是老了十多岁,连那挺直的身躯,也变得佝偻起来,见到我,勉强笑了笑,道:“我看到轰炸视频了,任务完成得不错。”
“是。”我点头,这种时候,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别的。
老李点了点头,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沉吟了下,开口道:“你本来会上军事法庭,但是呢,因为这个争论很大,所以把你送到了一个特殊的法庭,全民审判,审判的结果会决定甲派胜利还是乙派胜利,进而决定是把隔离区全部销毁,还是搜寻幸存者再说。”
“是。”我点了点头,有些意外自己没有被立刻枪毙,沉了沉,开口道:“长官,我想问一下,哦,那个酒店……就是我炸掉的那个酒店,是不是只有一个人?”
如果只有那个死胖子,我觉得自己倒也不必折磨自己。
然而我失望了,老李苦笑了笑:“酒店里每个房间都是人,上上下下大概一百来人。”
“一百来人?”我艰难地问。
“是。”老李似乎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皱了皱眉道:“好了,你准备一下,我走了。”说着,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一百来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一百多人……没命了?
没命了?
没命了?
我咽了唾沫,眼前跳出那个小女孩的摸样,她蹒跚着站在街头,仰着头看着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
天真无效的笑容……而我,即使杀死他们的凶手!
“啪嗒,”
忽然,耳边有声音响起了起来,我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被告席上,而对面的墙壁上,正放映着自己的脸部特写,下面则是一行字:“而我,即使杀死他们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