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一切未可知！

阿力与杨明摆脱了随团的尴尬，背着旅行包，包里装着水和干粮，俩人随即从导游口中的企业家变成了沙漠上的背包客。二人漫无目标地行走在没有隔离带的美国15号州际公路，只见不远路口处有一个路牌，上面写着：

Los Angeles，270Miles（洛杉矶，270英里）

“阿力，二百七十英里是什么概念？”

“那就是说，不到五百公里……”

“嗐，不到五百公里，说得轻巧！”

俩人拿出地图，仔细地查看。杨明望着四周的荒野，叹道：“昨天咱还住在总统套房，今天就不名一文地行走在这半沙漠地带，让人情何以堪！”

“嘿，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幸好，咱们还没住上那云霄塔酒店！”

“呵呵……”

“阿力，我再也不要叫杰克（接客）了，这名字很难听！”

“是吧，我当初就说了，这名字没读好忒别扭。”

“话又说回来，愿赌服输，我整个感觉赌城的胜率还是很公平的——赌桌上不怕赢不了钱，就怕赢了钱不走！”

“唔，公平？要我说，赌城赢就赢在人性的贪婪上，让有些人输了钱还给它点赞！”

“呃呃！”杨明摇摇头，不肯诚服。

“阿力，咱已身无分文，这三天的日子怎么过呀？”

“这样也好，又回到小时候‘在路上’的那种感觉了！”

“哎呀，这样走下去，只怕三天三夜也走不到L.A.机场。”

“咱们来美国一趟，已被扒得身无分文了，总得再扒点东西回去吧！”

“那你还想扒到什么？”

“先扒点路上风光，再看看有什么奇遇！”

“那行吧，现在也只能听你的了……”

俩人在风沙里一路前行，不时用相机拍摄路上的景观和招牌，谈论着当地的风土人情。阿力说，美国的公路文化比咱国内底蕴深，有必要好好体会一下。走了大半天，杨明抱怨这些天没有睡好，不时地叫累。俩人走走停停，吃着随身带的食物。路上偶有私家车减下速来，问他们是否需要帮助。阿力用英语婉言跟他们谢绝了，他不想太早地搭上车。

“阿明，你平时爱不爱徒步旅行啊？”

“哎，在这半沙漠地带傻乎乎地行走，简直让人崩溃！”

“嘿，你不懂！我就喜欢这种《在路上》①的感觉，从小我就爱扒车到处跑！”

“我小时候也扒过车……”杨明忽然产生一丝共鸣。

“呵呵，咱们现在扒车扒到美国来了，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吗？”

“我的驴友，我这几天忙来忙去，累得够呛，可不想多走路，还是赶紧拦辆车让我坐上去吧！”

“阿明，你要是能拦到辆美国的长鼻子大卡车，咱们就跟车一起走！”阿力鼓励杨明道。

“那你说的哟！”杨明不示弱，迫不及待地在路边打起手势（hitchhike），专找那种大卡示意，看看能不能拦下一辆来。

不想，还真有一辆两翼竖着大烟囱的美国肯沃斯拖着长长的刹痕停了下来。杨明跟着车跑了上去，“哈啰哈啰”地跟司机打着招呼。

车内却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Hi guys，讲中国话吗？”

杨明仔细一看，是个亚裔面孔，他惊讶地问：“你也是中国人吗？”

“是啊，我是中国四川人！”

“啊，原来是老乡！阿力，快过来，这个是我的老乡！”

“你是中国人，四川的……”阿力跑上来问道。

“对头，我是绵阳的，两年前来旧金山的！”

“呵——，在这地方还能碰上个老乡，真是太神奇啰！我是内江的，我们是四川老乡！”杨明兴奋道。

“我说出门有奇遇吧，这下让你有话题了！”

“嗨，早知道我都不用跟你搭车了，我自己一个人就能搭上车！幸好，我刚才就打手势，不然就错过了我的老乡！”

“只能说有中国人的地方，就有四川人！”

没想到世界这么小，俩人兴奋不已，随即跟这名司机畅聊了起来。货车司机说道：“我叫王兵，从加拿大拉货过来，一路上寂寞无聊，看见你们两个亚裔模样，就估摸着是我同胞，正好我想找个人说说话……”

王兵三十来岁，是个性情中人。二人报上姓名，便跟着王哥一起上了车。放眼一看，哎，车里卧铺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王兵热情地拿出冰激凌和水来给二人享用，听俩人说要前往洛杉矶机场，他告诉俩人自己正好是去洛杉矶交割单。

杨明吃喝完毕，躺在王兵的卧铺上评论道：“王哥啊，你这机头的两棵擎天柱可酷毙啦！”

“呵呵，这是美式个性化的表达！”

阿力说：“我们原本想找个土生土长的北美卡车司机搭车，了解一下他们的生活状况，没想到遇到了条过江龙啊！”

“呵呵，在北美开车的国人很多，我是跟我老婆一起移民美国的，她在硅谷工作。”

“怎么样，王哥，在美国工作和生活不错吧？”阿力问道。

“嗯，在美国，工作环境比国内优越，收入也比国内同行高，就是让人寂寞难耐啊……”

“老乡，你在这边工作，游遍美国开眼界喽，有啥子不好的嘛！”杨明接道。

“一个人跑辆大车是很辛苦，需要体力和耐力，我从小跟我爸跑车，了解这行业的生活状态！”阿力说。

“额，小兄弟，你懂行？那我们有共同话题喽！”王兵高兴地道。

“呵呵，我虽然没有做这行了，但还跟这行业有感情，想顺带了解一下美国这边从业者的工作场景……”

“行啊，你们正好跟我跑两天车，我给你们讲讲在北美的行车故事。”

“王哥，你们聊共同的话题，这卧铺上好安逸咯，我先在这里睡一会！”杨明这几日劳顿辛苦，随即躺在后排卧铺上开始睡起来。

阿力乃跟北美王哥聊了起来。

“王哥，像你们在北美开车的中国司机，在国内，可是被同行们羡慕死了！”

“呵呵，确实，薪酬比国内的高一些，还可以开着车游遍美国！”

“对的，我从小也向往你这样的生活！”

“光鲜之下，也有辛酸的一面啊！国内同行只知道外面的好，却不知在这边，想吃一口家乡的味道都难，更别说时时有一起聊天说话的同僚……”

“有得有失，国内同行不懂得这些问题！”

“就是啊，国人不懂我们在海外的煎熬，高薪下面隐藏的是寂寞与失落！”

“嗯，这确实是个隐形的问题！王哥，我听说北美的公路文化深厚，你能跟我讲讲这边的公路文化吗？”

“额额，北美的公路文化有一百多年的历史，我说的不一定准确，我只能先讲讲咱们这行，刚来美国时的一些经历和感受……咱们中国司机，多是半道从国内过来的，考了美国商业驾照后，就与卡车为伴，纵横贯穿美国东西南北。我跟我老婆过来的时候，是在加州的首府萨克拉门托，刚来的时候一句英语都不会，见了人只会抱歉的笑！我开大卡以后，游历过很多地方，也碰到过很多淳朴善良的美国人，助人为乐的美国司机，他们往往会在你有困难的时候主动伸出援手……”

“呵，我想，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在中国，汽车司机助人为乐——是咱们这行的职业特点，因为卡车人出门在外，自己也常常需要别人的帮助，这样，帮助别人也就是帮助自己……”

“你说的很对，这个在各国同行都是一样的，是咱们的行业特点！”

“要我说中美间的货运行业差别，首先有意识形态上的：比如说在美国，你可不能小看卡车群体，有可能一些人是硕士博士出身，他们不会像在国内一样受到世人的偏见，被认为是‘可惜了’之类的，他们只会说自己喜欢卡车。”

“嗯，意识形态不同，美国推崇职业平等，人人平等！”

“再从工作氛围上讲，美国是发达国家，物流体系十分完善，基本都是依法办事，不会追求利益最大化，这个跟国内有很大的差别，人们都说中国司机都是铁打的，专业水平那在世界行业圈是遥遥领先，超长超宽超高超重，什么雪雨风霜大风大浪没见过！”

“哈哈！”阿力被王兵的描述给逗乐了。

“兄弟你可别笑，这是我在这边工作的亲身感受！美国的物流行业本身很规范，多以按部就班，高度集约化的模式运作，没有必要违规操作……”

“我以为这其中的本质区别是国内的运输行业狼多肉少，不够吃！”

“嗯嗯，你又说对了！在美国，物流行业都在抢人，在中国，都在抢货源！”

“还有，中美间的行业管理模式不一样，中国的管理部门层出不穷，什么运管，路政，城管，都可以上路执法，而且习惯于以罚代管，中饱私囊，这让驾驶员们苦不堪言。美国的警察对于卡车行业，主要是检查督促，比如说警察发现某个行车日志异常，他认为驾驶员疲劳驾驶了，他会把那名驾驶员带到某个停车点，敦促其睡足八小时然后再上车，而不是直接开张罚单搞掂。”

“呃呃，这个有意思！我作为一名圈外人，表示很想在美国开卡车！”

“唔，你可以自由地往返于两国做贸易，不必跟我们一样……”

路途上，美国司机王兵把他来几年来穿越美国加拿大的故事讲了个遍：海关安检，司机与警察，交通事故，路与歌。当然，还有司机与妓女。阿力在一旁听得十分着迷，不时穿插一些自己的评论，俩人你来我往，很快便成了无所不谈的挚友。

阿力跟王兵调侃嬉笑之余，谈起他父亲开车的那个时代：“在国内，我父亲开车的那代人，那可是地位很高的群体，用我爸的说法是‘印上人民币的职业’——想想在资本主国家，都不会有这种待遇的吧！”

“哈哈哈，你这话说得很经典，我爱听……”

在北美大陆，阿力客串了一把王兵的美国货车司机的生涯，王兵的车上有一个GPS和内部管理系统，电子地图，内部沟通，提货交货管理，非常实用。一路上，他跟随王兵当一名副手，自助加油，检查车况货物，在服务区休憩。

王兵说自己就像孙行者，有时餐风露宿，有时特立独行，一年四季都在路上，只为自己喜欢做的事。他拿出随车的一些碟片来播放，平时路太长，旅途寂寞，车里经常相伴的是国内那些经典碟，如刘德华，刘欢，那英，韩红的。有时候，他会在车里开一个人的音乐会，自娱自乐。

王兵的车开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来到一处长途司机服务区，这里已属科罗纳市（a）。王兵用英语打了一个电话。随后他叫起杨明：

“嘿，兄弟，咱们喝酒去！”

“啊，这里开车还能喝酒啊？”杨明被“喝酒”俩字给惊醒。

“没事，按行车日志的要求，我已经连续驾驶十一个小时，从现在开始必须休息八小时，咱们喝点Lite Miller（一种轻啤），没事的！”

三人进到一家美式餐厅，这里几乎只有可乐牛扒汉堡。来餐厅就餐的多是大卡司机，有黑人白人。王兵为两人点了食物和酒水，“哎呀，这里可没有正宗的川菜哦！”

阿力俩连声道谢。

王兵连连摆手示意不用谢，“出门在外，相逢是一种缘分！你们不是想了解一下土生土长的老外司机吗，我等下给你们介绍一位司机同行Jim，等下他也在这个服务区用餐，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

“嗯，嗯……”两人边吃边听王兵介绍。

“你们呢，如果想在这边玩得尽兴一点，我有个建议……”

“啥子建议？”

“等下Jim到达这里用过餐后，他会直接去旧金山大湾区，那边风景不错，你们可跟车去一趟，隔天又随车返回。”

有这等好事，二人一听来了精神，都表示愿意去走一遭。

“只能去一个哟！”王兵笑着说道。

“阿力，那我跟你来个抓阄，谁赢了谁去！”杨明提议道。

“额额，有这个必要吗？”

“来吗，这样才能彰显公平呀！”

于是俩人用色子随机抽了个签，不想杨明真抽中了，他扬了扬手中的色子：“嘿嘿，阿力，我赌不过拉斯维加斯的庄家，还会还赌不过你吗？”

阿力只得认赌服输。

王兵对阿力说：“阿力，那就把机会给杨明，你跟我一起走。”

“哈哈，早就听说旧金山那边有亮点，这次非得走一趟别样的旅程！”杨明开心道。

“来来来，喝酒！喝酒！”三人举起了杯子。阿力和杨明一起说道：“再次感谢王哥的热情招待！”

谈笑风生之际，门口进来一名鬼佬②，王兵向他打招呼：“Hey Jim， here we are!“

“Hi Bing……“

王兵把Jim招呼过来，介绍给俩人。杨明一看，嘿，是名黑人，忙“哈啰哈啰”地给他打招呼。

“Call me Jack!“这个时候，杨明的那个英文名又派上了用场。

“ing you! I'm Jim……“Jim招呼着。

王兵边帮Jim点餐过来吃，边跟Jim交代他在路上好好照顾自己的老乡。Jim满口答应了。就这样，用过餐后，杨明跟Jim上车，去完成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

“不用担心，他后天会带你原路返回的！”

阿力问道：“他沟通不畅，身上又没有钱，怎么办？”

“没事，让他体会一下原汁原味的异域生活，我的黑人朋友会善待他的！”王兵说，“这样，我们又可以在一起多聊天了！”

这个晚上，阿力和王兵在服务区的一家旅馆住了下来。二人又进入了广泛的话题，彻夜长谈，王兵不禁为阿力深厚的文化底蕴而感到惊讶。惺惺相惜，阿力也十分乐意与王兵一起谈论车生活，谈论那些江湖的故事……

“阿力，你也难得来一回，要不明早我把单交了之后，陪你游玩两天，咱们去好莱坞（Hollywood），圣迭戈（San Diego），正好我也想抽空去看看。”王兵说道。

到好莱坞（Hollywood）影城去转转，可是阿力想了很久的一个愿望，他愉快地答应了。就这样，一连两天，王兵带上阿力玩转了洛杉矶的景点：梦幻般的星光大道，浪漫的Hollywood小火车，迪士尼主题乐园。第三日，阿力同王兵去参观了一年一度的洛杉矶卡车秀，身临其境地体验了一番美式卡车的文化。

杨明这几日亦享受到了一场别样的旅程，当菜鸟客们被导游牵（领）着逛九曲花街，渔人码头时，他却跟上黑人老外跑起了货运，行走旧金山湾区，101号公路，金门大桥；尔后，他又被身为职业球员，Jim的弟弟，带去观摩了一场NBA的球赛。除了看球赛，杨明还参与了当地校园举办的一场美式橄榄球赛，好不逍遥。正当杨明尽情地享受着美国生活时，展团约定回国日程却要到了。

王兵带阿力游览了南加州各地之后，于第三天送他到达洛杉矶机场。这个时候杨明仍然还没见到踪影，随行的领队问阿力，这小子是不是不想回国了？阿力连声说不会不会！他焦急地让王兵打电话询问，他的朋友Jim说正在赶往机场的路上。

登机之前，阿力握着王兵的手向他表达谢意。王兵微笑着说：“不用谢，阿力，下次过来，我带你到美国农场去体验一回玉米收割机的威力！”

让众人惊讶的是，杨明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却没有能够做到说回就回——直到登机口关闭的那一刻，阿力都没见到杨明赶回来。无奈的一通电话后，王兵摇摇头说：“这位老乡，怕是在美国玩得嗨，只能坐下一班飞机回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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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在路上》，刘欢。

②此时此刻，只有他们仨才能真正被称为“鬼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