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夏露走出浴缸,刚才充斥整个房间的辉光骤然消失了,一切又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冰凉的水在洁白的肌肤上滑落,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地上,这些混合了血液的水看上去略微有些刺眼,犹如是在洁白的地砖上突然出现的涂鸦一般。夏露默不作声地穿上了新衣服,然后随手拿过拖把擦干净了这些污渍。
因为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所以她也算是轻车熟路,善后工作很快就做完了,随着浴缸里面的水哗啦啦地通过管道流入到整个城市的下水道当中——而在这声响当中,夏露这次的旧都之行,也终于就此结束。
在那里所经历的一切,不管是开心的还是危险的,都已经变成了生命中的过往,成为了脑海中的记忆,却似乎与现实搭不上关系了。
就在这一片静谧当中,轻轻的敲门声从门口传了过来。
“进来!”夏露并不感到意外,直接就喊了出来。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穿着宽松的粗布衣服,头上戴着一顶小帽的孩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这个孩子五官还算清秀,不过身形消瘦,看上去弱不禁风,穿得也十分简单,一件亚麻布外套,简直就跟街上的报童一样。
不过,虽然打扮很男性化,虽然胸部十分平坦,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就能从这个孩子过于清秀的外貌和帽子缝隙当中露出的一点点棕黄色长发证明她是一个女孩子。
她的眼神闪烁,显得十分紧张,怯生生地好像在担心着什么一样,但是对夏露却毕恭毕敬。
“我看到你房间的亮了……”像是解释一样,这个孩子小声说。
“嗯,今天刚回来。”夏露不胜疲惫地点了点头,然后懒怠地伸了个懒腰,一副已经厌烦了工作的样子,“哎,真是累啊……真想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
“在外地演出一定很辛苦吧……”这个小姑娘讨好地安慰了一下夏露,隐隐然又带上了一点艳羡,“不过也挺好的,可以到外地四处看看。”
在这里,为了不至于引来旁人的惊恐和献技,夏露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剧团演员的身份,每次离开王都公干,她都是以“去外地演出”来搪塞。因为她的外貌如此出众,而且又出手阔绰,不像是低收入的女工人,所以倒也没有人怀疑她编造出来的这个身份。
而这个名叫佐伊的小女孩儿,她是这栋公寓内一个住户的女儿。
那个住客也是一个舞女,当年也曾是年轻貌美、颇有名气,即使现在也还算是风韵犹存。不过舞女演员这个行业吃的就是青春饭,只要过了一个年纪,不管多么当红都会败落下来,被那些源源不断涌进王都的新鲜血液所替代,然后被观众们所遗忘。
可惜在青春年少的时候,很少有女孩子能够想到这一点,那时候的她已经被追求者们源源不断自己奉送过来的金钱和珠宝迷花了眼,几乎忘却了一切,很快就丢弃掉了农家女孩儿的质朴和羞涩,投身到了王都纸醉金迷的生活当中,过上了她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年,酒精和迷乱的生活麻痹了她的神经,让她的身段不再窈窕,让她的嗓音也不再醉人,渐渐地她在剧团当中位置越来越边缘化,最后让位给了新一代的少女,曾经围绕在她身边大献殷勤的追求者们也一个个地消失了,留给她的只有玫瑰色的回忆,以及一个不知道到底属于哪个追求者的孩子。
因为没有什么积蓄,人老珠黄的舞女再也没办法和过去那样挥霍了,哪怕兼职卖春,她们也卖不出高价,所以生活水平急速跌落,而已经奢侈惯了的她也根本不知道如何攒钱,于是日子过得越发窘迫,所幸还有一些珠宝可以慢慢变卖,所以总算还能够在这里有个安身之所。
处在这种环境下,女儿也就不可能奢望得到什么教育了,舞女出身的母亲当然也不可能教好女儿,从小就对女儿放任自流,让她几乎变成了一个野孩子,胆大包天而且肆意妄为,为了补贴家用,她给楼下的报社当了报童,几乎每天都在这座城市的街巷当中跑来跑去——为了增加收入,这栋楼的所有人把一楼大厅的大片区域租给了一间小报社,几乎每天清晨,就会有印刷机开动时的咯吱咯吱的轻响传到她的脑中,就犹如是定时的闹钟一样从不缺席。
和其他男孩子报童一样,除了每天早晨的送报之外,她还有一些小偷小摸的兼职,而且她似乎也确实有这样的天赋,在几年的锻炼之下,年纪轻轻就有了不俗的水准,几乎无往而不利,她也靠着这一手本事成为了报童们的偶像人物之一。
不过人都有失手的时候,这孩子某天不幸碰上了夏露。
在公寓里面一看到看上去似乎像是肥羊的夏露,她马上就出手了,虽然她的动作已经很快,但是夏露的身手和反应哪里是常人可以比拟的,马上就将她逮了个现行,并且制止了她的一切反抗。
当时的她慌得要死,深怕夏露将她交给警察,自己会被抓走,可是令她意外的是,夏露并没有这么做,而是将她扣了下来。
从那时候起,两个人就形成了一种说不清是朋友还是盟友的关系,夏露经常委托她帮自己探听消息,作为自己不知名的耳目,而作为酬劳,夏露则教授她读书写字。
没错,尽管她专业给报纸送报,但是她是文盲,她同为文盲的母亲既不能自己教她,也没办法出钱为她请家庭教师,所以这也是必然的结果。
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越发微妙,佐伊对夏露越发尊敬,似乎多了一层师徒的感觉。从小就野惯了的假小子天不怕地不怕,但是在被夏露教训了几次之后,似乎明白夏露是她无法对抗的人物,所以对她变得十分尊敬,犹如是老鼠碰到了猫一样。
“又不是想不去外地就可以不去的……”夏露苦笑了一声,然后瘫软在躺椅上微微摇晃了起来,眯着眼睛享受着柔软的坐垫带来的触感,“毕竟是工作嘛。”
“那既然是这样的话,您今天就好好休息吧……等您有空的时候再上课。”佐伊恭敬地说,然后从自己腰间挎着的帆布包里面拿出了几份报纸,“这是今天剩下的报纸,我就留在这儿,您有时间看看吧。”
身为她的老师,夏露教她识字的教材就是她送的报纸,每次夏露有空有心情的时候,她就会带着一份她当天送的报纸来到夏露这里接受教导,夏露也借此免费充当了报纸的订户,可以不花钱就了解首都当天的实时动态和花边新闻——对于她这种职业的人来说,和外界的信息保持畅通是绝对有必要的。
一边说,佐伊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放到了旁边的书桌上,然后转身就想要离开。
“嗯?”微微眯着眼睛的夏露轻哼了一声。
这声轻哼不大,但是在对方听来却犹如惊雷,她先是颤抖了一下,然后僵硬着站在原地,犹如是被施展了什么魔术一样。
接着,她慢慢地转过头来,脸色苍白,十足的紧张,声音也颤抖了起来。“还有……还有什么事吗?”
“嗯,没什么事了,只是有点累,所以想要让你给我揉揉肩而已。”
夏露很满意自己的威严所造成的效果,所以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个明显害怕了的孩子。
“可是……可是我不会揉肩啊?”佐伊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生怕夏露又来教训她,“我从小没有服侍过人……”
“没人天生就会,还不都是学会的?”夏露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冷笑着反问,“怎么?你不肯吗?”
也许是听出了这话里隐含着的威胁意味,女孩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她想起了之前很多不好打的回忆,这些回忆告诉她,反抗这个少女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带着无奈,她只得走到了夏露摇椅的后面,怯生生地伸出手来,揉弄着夏露的肩膀。
平心而论,她的手法十分生疏,用劲也不到位,根本没办法和那些专业的女仆相比,不过夏露对此倒是无所谓,她直接拿起报纸草草地看了起来。
就这样,房间里面又回复了寂静,只有时钟在慢慢地移动着。
夏露很快就翻看完了报纸,然后随手将报纸扔到了一边。
“好了,可以停下来了。”
说到底,她原本就是想要作弄作弄这个小孩儿而已,倒不是真觉得这有多么舒服。
早已经揉肩揉累了的佐伊如蒙大赦,马上停下了手来。
“对了,剧团那边我已经说好了,过两天你就去试试接受考核吧,如果资质合适,他们就可以让你当个见习演员。”夏露好像不经意地说。
“嗯……?!”佐伊再次惊呆了。
接着,一股惊喜涌上了她的心头,犹如是在地上突然捡到了一个装满了金币的钱包一样。
正因为过于喜悦,所以她反而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也许是因为母亲的关系,她内心当中也十分向往当剧团演员的生活,只是因为从小没有机会接触这个行业,所以只能把它当成了一个梦想埋藏到了心里,直到遇到了夏露之后。
是的,夏露给自己安排的身份,倒也不能完全说是在骗人……
因为夏露,确实是剧团的演员。
尽管只是偶尔客串,从来不登台演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