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在阴暗的地下室当中,普洛斯-亚洛声嘶力竭地鼓动着夏露。
相比于地底下的那个高深莫测的恶魔,这个年轻人的想法倒是更加容易理解得多。他参与叛逆明显就是出于对王国的愤恨,一方面是愤恨王国抛弃了米斯特,并且将市民们置身于地底的危险当中而默不作声,甚至不做任何防范的准备;另一方面更是出于自身地位跌落的痛恨——本来他的家族一直都是王国的廷臣,但是在迁都之后,他们就变成了留守官员,几乎出于被遗忘的地位,再也没有人注视。
两方面的仇恨汇聚在一起,使得他做出了这个危险的决定,他希望借助恶魔的力量推翻王国,甚至也许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让自己一步登天。
然而很可惜,他的计划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骤然破灭了,他们的阴谋被发觉,他自己也身陷囹圄。不过在绝望当中他也找到了别的方法——那就是鼓动抓住他的人来帮助他实现自己的梦想。
如果真能做到的话,这绝对是一件意外之喜,因为这个少女的能力十分强大,如果能够借助到恶魔的力量的话,那么成就绝对不可限量——甚至,也许可以和那位两百年前的开国君王相提并论。假设她真的参与其中,那他们成功的希望也将随之而增大很多。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满怀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少女,在他看来,她根本就没有理由拒绝如此诱人的条件,更何况,单独把自己压下来审问,已经说明她心里有什么鬼祟的念头了。
不过,令他疑惑的是,对面的少女在他如此慷慨激昂的陈词面前却一直都十分冷静,湛蓝的目光没有任何的波动,实在看不出来像是动心的样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声音慢慢地轻了下来,满满的希望最后变成了失望。
“您……您觉得这样不满意吗?”最后,他低声问。“还想要什么呢?”
“昨天,就在我们这地底下,那个恶魔也是用了差不多的话来劝说我,要我和它合作,它赐予我力量……”夏露平静地回答。“可是我嘲笑了它,因为我不是渴求力量到了失去理智的人。我不会去追逐我驾驭不了的东西,否则那对我来说不是馈赠而是毒药,难道你不知道吗?五十年前地下发生的灾难,就是因为有人追逐恶魔的力量,结果失控变成了疯子所造成的。”
“什么?!”普洛斯-亚洛惊呼一声,“居然有这事?他们跟我只是说之前恶魔试图脱困所以造成了灾难……居然……居然是这样?是真的吗?!”
“这就是我和你的差距了。”夏露微微笑了起来,近乎于怜悯地看着对方,“我能够看到王宫封存的档案,所以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恶魔的力量看上去确实诱人,但是如果获得它的代价是失去理智,那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怎么,你想让疯子当你的女王吗?”
普洛斯-亚洛已经没有心情再听夏露的话了,尽管他很希望对方在说假话,不过理智却告诉他,对方说的应该是真话——否则,她怎么可能拒绝如此好的机会呢?
也就是说,自己被一群人给欺骗了,而且将要为此搭上性命。对王家的憎恨和对力量的渴求,使得他盲目地追求了一个原本就不切实际的目标,而现在一盆冷水迎头浇下,让他全身都为之虚脱。
在夏露的注视下,普洛斯-亚洛浑身颤抖,面色惨白,眼睛已经完全黯淡了下来。之前虽然计划失败了,但是他还留存有一线希望,可是如此可悲的事实,让他产生了近乎于世界观破灭后的虚脱感。
“也就是说我成为了一个从头到尾都在为不可能达成的目标冒生命风险的傻瓜?”直到最后,他嘶声问。“是这样吗?”
“对,是这样,你将会为你的愚蠢而死,而且死后也会成为记载在档案当中的笑话,让每个看了的人大声发笑。”夏露毫无安慰对方的意思,直接点了点头,“不过,你倒不是没有机会挽回这一切,至少可以让自己不那么笑话一点。”
“什么意思?”普洛斯-亚洛反问。
“把你和那些教团的人交流的一切都告诉我,然后把那些人聚集的地方告诉我。”夏露冷冷地说,“趁时间还来得及,我还可以帮你挽回一点颜面。”
也许是被夏露所触动,普洛斯-亚洛的眼睛里面出现了点亮光。
“如果我这么做了,你会放我走吗?”普洛斯-亚洛低声问。“我……我不奢求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如果……如果能够让我隐姓埋名逃走的话,我就会感激你一辈子了。”
“噗……哈哈哈哈……都这时候还这么天真,我倒是挺佩服您的呢!”在年轻人惊愕的视线下,夏露突然大笑了起来,嘲讽之气满溢而出。“事到如今您以为自己还活得了吗?别天真了,先生!如果你帮我达成了我的目的,我就亲手杀掉你,这样你就不用到那些专家们面前受罪了,当然你的家人们也会因此而少受点牵连,而这就是你能够得到的一切了……怎么样?够满意了吧?”
听到这话之后,普洛斯-亚洛的眼睛顿时又黯淡了下来。
“虽然反正是死,但痛苦死去和痛快死去可是两码事哦……”夏露的声音变得轻柔,但是怎么也掩饰不住那种嘲弄,“再说了,因为你的愚蠢,你已经把你的家人无端牵连进来了,难道你没有义务作出一点点补救吗?这时候你应该明白,这是你能够找到的最好结果了。”
普洛斯-亚洛的脸已经变得扭曲了,痛苦的绝望让他如坠冰窟,现在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落到了什么样的处境。
“嘿嘿嘿嘿……原来我就给自己找了这样的死地啊!哈哈哈哈!”面孔突然扭曲了起来,环视着周边满是泥巴的地下室,然后近乎于疯狂地大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
“好吧,我就告诉你吧,我都告诉吧,你去吧,能杀多少人就杀多少人!我倒要看看那些人会因为欺骗我而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最好你也死在那里吧!哈哈哈哈!”
夏露静静地看着年轻人最后的疯狂,她知道人们坠入绝望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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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冷的辉光当中,被灰雾所缭绕的米斯特市,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夜晚。这个夜晚和平常并未有所不同,一如既往的萧瑟和冷清,市民们也都早早地关灯熄火,伴随着一天的疲惫沉入到了梦乡。
风在街巷当中回荡,穿过狭窄的街巷和破烂的窗棂之间时发出了低声的呜咽,而就在这清冷的凉风当中,一个少女缓缓踱步,在阴沉的街巷当中穿行。
她穿着颇为华贵,金白色相间的裙子用料极佳,轻柔当中又透着一股庄重,因为裙子上的金丝花边、以及鞋子上的宝石的反射,她身上发出了淡淡的光华,而胸前的胸针也在这些辉光的衬托下更加闪亮。
这种华贵的形象和萧瑟的街巷颇不相符,按理说来更像是在宫廷舞会当中出现才对。
可以说,此时的夏露已经改头换面,和之前来到米斯特市时的朴素样子大为不同。
不得不说,旧宫里面的宫女们确实十分有品位,给夏露找的衣装都十分合身,而且原本专门为迎接王族所定制的衣装在外形上几乎可以满足每一个少女对美的追求,所以夏露继续穿了下去。
当然,在出宫之前,她也并非没有为接下来事情做准备——在她的要求下,被派来服侍她的王宫侍女把裙摆给改短了,原本落地的长裙现在退到了足踝上,让白色的袜子露在了夜空当中;而且脚下的鞋子也被磨平鞋跟,变得利于行动了许多。
和裙子一样,她也很喜欢侍女们给她挑选的鞋子的样式,所以也懒得脱下了,把鞋跟磨平了之后继续使用。她的要求十分古怪,以至于侍女们都大为惊奇,不过因为她的身份特殊,所以也没有人质疑她的命令,直接就照办了。
就这样,夏露一路走出了宫殿,然后融入到了旧都的黑夜当中,在简陋破败的街巷当中穿行。她的表情平静,步伐稳定,仿佛就像是在花园当中踱步一样,不过她的精神却十分集中,一直都在注视着周边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点变化。
四周一直都是风的呜咽,没有什么人的脚步声,穿过弄堂的风带着阴湿的气味四处乱窜,阴沉的黑暗似乎压到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很快,她来到了一座石桥上。
石桥的两边点着一些灯盏,不过光线很暗淡,更加衬托得周边虚影重重,从桥上往下看,因为是运河,几乎感觉不到它在流动。黑沉沉的水流夹杂着一些不明物体静静地前行着,沿着水道向米斯特市内的各处奔流而去。
旧都当年曾经十分以自己的运河为傲,而直到今天,运河依旧充当着整个城市的血脉。
虽然城市已经衰败,但是这里毕竟还有许多居民,所以还是一个重要的商业消费地,从各地的粮食、煤料和其他物资源源不断地通过河流和运河运到米斯特这里来。
在白天,运河会十分繁忙,四处的商人们都汇聚在,各种运输船在河道上穿行,维持着城市最后的繁华。然而到了夜幕降临之后,一切就归于沉寂了,商人和水手们要么满载而归,要么在城市的各个销金窟当中纵酒狂欢,没有人敢于冒被抢劫的风险在夜晚行船。
于是运河到了晚间就成为了无声的血管,陪伴着旧都一起沉眠。
不过,凡事当然有点例外,出现在夏露视线之类的,就是这样的意外。
就在夏露的注视下,面前漆黑的河道突然出现了一点星火。这星火十分黯淡,不过看得出来正在向这边接近。
就在夏露的注视下,星火越发靠近,而她也渐渐能够看出来,承载着这点灯火的,是一艘运河上的小船。
它其貌不扬,看上去和一般的运输船别无二致,顶棚被黑色的篷布所遮盖,整个身影融入在漆黑的夜色当中。它就这样静静地飘在运河上,向夏露所在的桥凑了过来,犹如爬行过来的甲虫一样。
没有任何人发出喧哗,整艘船就像是在自行漂流一样,径自地向前划去,一点一点地靠近这座桥,直到最后从桥下穿了过去。
而就在它来到了桥下的时候,夏露直接从桥上纵身一跳,然后融入到了幽暗的夜空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