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被夏露的青春活力所感染的缘故，这位老年的管理者态度要软化了许多，没有了刚才见面时的冷漠，在夏露阅读文档的时候，他就十分热心地配合夏露——如果没有他的有意配合的话，恐怕夏露根本无法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之内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夏露也对对方充满了感激。

不过，这不是她主动要找老人攀谈的主要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她想要在这两个小时的规定时限之外，为自己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这个老人看上去已经在这地下的文书库里面供职很久了，接触的机密文档肯定是不计其数，对于王国的密辛恐怕也没有几个人会比他知道得多——毕竟，在先王去世女王陛下登基的时候，王国的高层已经进行了一次大型的清洗，有太多的秘密已经随着那些被清洗掉的人被带到地下了。

在两个小时内还剩下的时间里面，夏露又找了一些有关于波贡涅家族的档案看了一下，等到了规定的时限之后，她顺从地跟着老人走出了藏书室，重新回到了藏书室的门口。

在耐心地锁好了门之后，老人带着夏露沿着狭窄的过道来到了一间小房间里面。

这间小房间看上去是他的休息室，里面有许多他的私人物品，不过收拾得还算比较干净，只是堆放的笔记和文书实在太多，所以空间尤其狭小。

夏露跟着他来到了一张书桌旁边，然后老人随便找了椅子坐了下来。

“请坐！”

夏露看了看面前歪歪扭扭的椅子，然后直接也坐了下来，椅子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响声，嘶哑的响声反倒是让这里多了几分生气。

“要不要喝点什么？”

一边问，老人一边从自己书桌的抽屉里面拿出了两只杯子和一个银制的小壶。“我这里有些饮料，要不试试？”

原本夏露是有点渴了，不过看到已经发黑的壶子和破破烂烂的杯子，以及布满了各种划痕的破旧桌面，她明智地选择了拒绝。

“不，不用了，谢谢，我不渴……”她连连摆手，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好吧，那我自己喝。”老人倒也不强迫夏露，拿起了壶子，向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下去。

出乎夏露的意料，从壶子里面倒出来的液体并不像是和壶子外表那样的脏兮兮的东西，而是清澈透明的液体，带着一股清香，它从壶口当中涌出，然后卷动着灌满了老人眼前的杯子，然后微微地荡漾，将清新的香气带到了整个房间当中，夏露也随之精神一震。

接着，老人拿起杯子，一饮而尽。“好吧，难得有人肯陪我这个老头子叙叙话，我当然要好好回报——只不过，你想要问我什么呢？”

“谢谢您的好意。”夏露再度向对方致谢，然后马上开门见山，“我还是想要问您，刚才在藏书室里面，您说您在来到了这里任职之后，和波贡涅家族没有什么来往——那么，在来到这里之前呢？您是否和波贡涅家族来往过——或者至少听说过有关于他们的事情？”

在夏露看来，虽然她不知道这个老人到底是什么人，但是既然他能够被王国授予如此重要的职责，那么肯定是深受信任，而且一定是已经在王国的机要部门里面工作了许多年——而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也是知道许许多多过去的往事，其中也许就有她想要弄明白的事情。

“在此之前，能不能解答一下我的疑惑——你为什么对波贡涅这么执着呢？”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夏露的问题，反倒是先问了夏露。“二十年前的波贡涅家族和克劳狄娅-迪-波贡涅小姐有什么理由值得你这样去探究？”

“我……我目前身负着重要的任务，而我认为知道这些事情，对我完成任务极为有用。”犹豫了片刻之后，夏露只能用这样的托辞来回复。“请您帮帮忙吧，不管您知道多少……这绝对不会对您有所损害的不是吗？”

夏露十分诚恳地看着对方，不自觉地带上了点恳求的意味，这种态度是她十分少有的，而且也真的打动了对方。

“好吧，看在大家都在为王国效劳的份上，我帮一帮你也没什么……”老人注视着夏露，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反正我这辈子大概要在这里老死了，泄露一点秘密又算得了什么呢？”

“谢谢您！”夏露喜出望外。

“这个要从哪里说起呢……”老人又喝了一口饮料，然后定了定神，“哎，人一老，脑筋就不太灵光了啊……总感觉脑子里面多了一层浆糊，想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集中不起精神来……”

夏露静静地坐着听着老人的絮叨，并没有露出焦急的神色，而老人渐渐地也找到了思路。

“在我年轻的时候，确实也听说过波贡涅家族的大名，毕竟是王国有数的贵族世家嘛……那时候对我们来说，他们就是飘在云端上的大人物，其实这也没错，不过……后来我就明白了，就算是飘在天上的大人物，也不可能完全无忧无虑，都会有各自的烦恼啊……”

老人一阵长吁短叹，然后又将被子里面的饮料一饮而尽，接着继续说了下去，“为王国开始效劳之后，我就知道了，原来王家一直都在防范着波贡涅家族，因为他们很有势力，而且毕竟之前也是王族，难免和王家有些不同的心思，所以这家人的处境也不像是表面上那么风光。”

“是这样的，我也能看得出来。”夏露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意见。

“克劳狄娅小姐的事情我听说过，不过当时我不是直接当事人，所以不可能全部明白其中的原委，不过我知道，自从发生克劳狄娅小姐那件事之后，王家和波贡涅家族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紧张，一度有很长时间，波贡涅亲王一家都得不到宫廷举办宴会和礼仪活动的邀请，几乎被整个上流社会隔绝了。”

“然后呢？”夏露追问。

“然后，最让我触动的，当然是连续两代亲王的离世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老人继续说了下去，“短短两年之内，父子两位亲王殿下先后离世——无论怎么看，意义都非同寻常。安博特亲王死的时候还不到六十岁，而罗亚尔亲王死的时候甚至连三十岁都不到……以他们的地位和生活水平来看，这绝对不是正常情况。”

“您的意思是指……？”夏露微微皱起了眉头。

“在我们内部，曾经有传言说，罗亚尔-迪-波贡涅亲王是非正常死亡的。”老人放低了声音，“别人也就算了，一位我认为十分可靠的同事也这么说，所以我认为这是有可信度的。”

“您的意思是，那位殿下英年早逝，并非是因为疾病，而是……被人谋杀的？”夏露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

“我可没有证据这么说。”老人摊了摊手，然后笑了起来，“小姑娘，这是我们在茶余饭后的闲谈而已，你不要理解成我在跟你透露什么秘密哦……本质上我们现在跟路边的小酒馆没有什么区别。”

“啊……我明白了。”夏露马上反应了过来，对方肯定是不愿意担上泄密的责任的。“那您继续闲聊吧，谢谢了！”

“罗亚尔亲王殿下的死之所以惹起我们的疑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在他死前的一年，他的夫人也死去了，也就是说，在三年之内，先是安博特亲王，然后是罗亚尔亲王夫人，接着是罗亚尔亲王本人，父亲，儿媳，儿子，三个人连续去世……一个家庭，这样连续不断的死亡事件，就算是放在一般家庭当中，这也是惹人疑窦的情况，更何况是波贡涅家族这么敏感的家庭呢！”老人长叹了口气，“现在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没人记得了，但是当时整个王都都有些轰动呢，大家都觉得波贡涅家族一定是招惹了什么邪物，所以才会倒霉成这个样子。”

“说不定这种猜测还真的是有道理呢……”夏露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然后干笑着回答。

还没有等老人反应过来，她马上就又转开了话题，“那么，为什么刚刚我看的档案都没有写这些东西？一位亲王殿下的死，既然这么奇怪……那么总该有些调查记录吧？”

“如果是一般的年代，你说的倒也是事情，可是，那会儿不一样。”老人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抹奇怪的笑容，“那时候，我们现在的女王陛下刚刚登基，全国的政局都十分动荡，一大批高级官员要么被撤换，要么被抓进了牢房，甚至还有不少人离奇失踪或者死于非命……在这种时候，又有谁敢于去真的追究一位亲王殿下的死因呢？档案里是不会写这些东西的。”

夏露明白了。

罗亚尔亲王殿下夫妇相继死去的时候，正是女王陛下刚刚篡位成功，开始大肆清洗异己和其他王子公主支持者的时候，在那个时候充满了腥风血雨，隔三差五肯定就有原来的大人物死于非命，或者悄然失踪——地位显赫的迪-内森伯爵就是其中之一。

在这种情况下，亲王的死亡，就没有人敢于去追究了，不然的话，万一查出来这是女王陛下本人的授意，那该如何是好？

而王家其实也不想追究，反正对王家来说，只要波贡涅家族不闹事，死了反倒是更好，少了很多麻烦。

在这种气氛下，波贡涅家族的接连厄运虽然惹起了巨大的风波和猜疑，但是就在众人的漠然当中变成了往事，过得多年之后，甚至就没有人再记得起这些往事了，这些死去的人就成为了消失在空中的烟尘，只有在地下深藏的文书库里面，还有一点点他们旧日存在的痕迹。

“好了，我知道的已经告诉你了，我们聊了这么久，也该到结束的时候了。”喝完了壶中的饮料之后，老人打了个哈欠，“人老了精神就不太好，我准备休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希望以后有缘再见。”

“谢谢您，您真是帮了我大忙了。”夏露连忙站了起来，郑重地跟老人行了个礼，“我真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感谢……”

“谢什么谢啊，只是解解闷而已……”老人挥了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哎，到了我这个年纪，再不说说话，以后怕是没多少机会了……”

在老人的叹息当中，夏露走出了这间狭小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