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的狂笑比之前还要狂气几分,这笑声是如此刺耳,以至于夏露的耳朵都好像跟着鸣叫了起来,心里翻江倒海,难受至极。
如果不是顾忌刚才他所展现出来的强横实力,以及他后面跟着的几个手下的话,她早就冲上去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家伙了。
“她疯没有疯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绝对是疯了。”虽然行动上有顾虑,但是嘴上夏露从来是不会饶人的,“就为了自己的一点私怨,你做出了这么多恶劣的行径,害死了那么多人,居然把自己的女儿也当成了牺牲品……只有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来。”
米苏所说的法兰蒂,夏露并不认识,但是从他们两个的对话来看,想来也是王国的秘密组织的成员,而且被女王陛下赋予了守卫那个秘密研究机关的重任。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女王陛下要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一个她恨得咬牙切齿的逆贼的女儿,但是,足以看得出来,那个女儿并没有因为父亲而被牵连、或者被女王陛下迫害。不管怎么说,一个父亲,为了复仇而去杀死自己唯一的孩子,这份狠辣确实是常人之所不及的。
“是的,我疯了,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对凯瑟琳的仇恨已经让我疯狂。”伯爵好不容易才慢慢地收住了笑声,而那种无比的沉痛也随之显露了出来,显然对他来说,失去唯一女儿的打击并没有因为复仇的快乐而消失,“但是,这不是私仇,这是在拯救这个王国!你们只看到了我在杀人,你们看不到那些被她害死的父兄,更加看不到那些仅仅因为她的一些狂想和暴怒而死去的人们,她靠着自己的屠刀高居王座,脚下都是累累白骨,结果你们却来指责我残忍!你们这是虚伪,还是因为做久了奴才而不知道思考了?!”
被他如此嘲讽,夏露和米苏都感到十分不舒服,可是一下子居然也不知道如何反驳。
如果他所说的都是事实的话,那么她们无非就是帮助一个疯子去残杀另外一群疯子而已,搞不好自己这边更加血腥残暴一些。
可是又如何去判定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呢?
夏露不知道,这一切都已经超出了她的权限和视野范围内,而且如果深究下去的话,肯定将会面对更为阴沉的黑暗,那也许是王国最为忌讳的隐秘,哪怕稍微接触一点就会让人粉身碎骨。
而更为重要的是,她今天晚上应该如何行动?这位前监察官迪-内森伯爵,到底想要做什么?
她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下旁边的米苏,发现她也陷入到了类似的迷茫和犹豫当中,这对她们两个都是罕见的经历,毕竟她们都算是行事果断,目标坚定的类型。
“您跑过来告诉我们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想要策反我们吗?”犹豫了许久之后,米苏突然问。
夏露能够感受到,米苏此时已经没有多少战意了。
“如果我说是呢?”伯爵反问。“在知道了这一切之后,你们还要做这个疯子的帮凶吗?”
“如果您希望我们因为您的几句话就反叛王国、反叛陛下的话,那我只能说您想得太简单了。我不能确定您所说的到底是否真实,所以也不可能按您所说的来行动。”米苏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没有多少犹豫了,“在一切被证实之前,我们只能按照既定的轨道前进,既然您确定无疑地参与了针对平民的袭击,并且泄露了王国的机密,而且还声言自己一定会继续这么做——既然如此,那您就是王国确定无疑的敌人,也就是我的敌人,我们一定会尽全力来阻止您的!”
“嚯,你的意思是,凯瑟琳可能是疯子,而我确定是疯子,所以你准备不管凯瑟琳那边,继续来和我为敌,对吧?这样想一定很能够让你心平气和,能够让你不必面对那些冰冷的现实,对吧?”她的拒绝并没有让伯爵生气,伯爵反倒是相当和颜悦色,“米苏,我告诉你,你这只是在逃避而已。你不愿意面对自己效忠了这么多年的君主其实不值得效忠的事实,所以选择了逃避,逃避你的责任,你宁可继续像一台机器那样执行已经被设定的任务。没错,这样确实可以让你不用那么痛苦,但是逃避终究是逃避,而就在你逃避的时候,数不清的人又已经死在了血泊当中,难道疯子杀人的时候,那些旁观者没有责任吗?不要再骗自己了。”
“很抱歉,阁下,我曾经无比尊重您,并且乐意听从您的调遣,但是正因为我相信我坚持那些您曾经教导给我的东西,所以我……我绝对不会因为您而反叛王国的!”米苏猛然加大了音量,似乎是有意在排斥对方对自己的影响,“所以,请您不要再试图策反我了,请您面对现实吧,我们是敌人,而且我一定会阻止您的行动!”
“还真是的固执的孩子啊,明明已经不小了……”伯爵苦笑着叹了口气,但是却也没有任何生气的表示,仿佛米苏如此坚决的表态早就已经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这个国家并没有给过你什么,这个国家的国民也不是你的同类,你何必如此忠诚于它呢?难道你在人类的世界呆久了,就真的把自己当成人类了?这可不好啊,这会害了你自己的,你别忘记了,不管你对这个王国倾注再多的感情,在它的眼里,你也不过是个异类而已,顶多也只是个可以利用的异类,在能用的时候就用,不能用的时候就会被丢在一边。”
“这是我的事!”米苏的脸顿时红了,显然被戳到了痛处,“您——您居然跟我说出这种话来?”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还可以告诉你更多。”面对勃然大怒的米苏,伯爵只是淡然一笑,“禁卫署里面任职的这些非人类,每一个都受到了十分严密的监控,不管之前表现有多么好,不管爬到了什么地位,都会被当成随时有可能反叛的潜在敌对分子来对待,关于你们的档案,里面有无数详细的分析和报告,事无巨细地监视着你们的任何动向,预防可能的反叛。更有甚者,在组织内部还有针对你们的专门镇压对策方案,预计在一旦你们失控时就直接处决——米苏,我是前任的监察官,这些东西我都接触过,有些东西甚至是我本人来负责的,你总不至于认为我这也是在骗人吗?”
“你……”米苏的脸涨得更加通红了,嘴唇和耳朵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对方所说的都是真的。
正因为如此,她很愤怒,一方面是对王国居然如此戒备她而愤怒;而另一方面,她更愤怒的是,当年如此重用她的这位监察官阁下,居然会在暗地里一直在盘算如何在必要的时候镇压甚至处决她,这让她感受到了一种荒谬的背叛感。
哪怕她知道这很正常,这有理由,但是她依旧感到被背叛了。
“你看,现实总是这么不让人愉快,但是没办法,我们有时候总是得要面对现实,这有好处。”看到米苏如此模样,伯爵也不再继续刺伤她了,只是耸了耸肩,“米苏,你有资格痛恨我,但是我要告诉你,我当年也只是尽忠职守而已,就我个人感情而言,我是真的十分喜爱你的——如果你以后有资格看到有关于你的档案的话,你可以看到在我在任期间,每次给你的评价都是优异,而且直接否认了所以对你不利的评判。我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你所效忠的这个王国,并不爱你,仅此而已……你和你身边的这位可爱的小姐关系一定很好吧?她一定在尽心尽力地帮助你吧?但是你不用怀疑,她恐怕也肩负着在必要的时候处决你的责任——”
“够了,你这个杂种!”夏露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打断了对方的话,“我们陪你吹了这么久的冷风已经够客气了,你不要大放厥词!我告诉你吧,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是不会对她动刀的,谁要是想要杀她我就杀了谁!你休想离间我们,我们也不会因为你的花言巧语就为你所用的。”
“哼哼。”在夏露的叱骂之下,伯爵也不争辩,只是冷笑,似乎是不屑于争辩这个问题一样。
米苏抓紧了夏露的手,情绪低落,似乎很受打击。她抓得很紧,仿佛是溺水之人碰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而正因为如此,夏露也同样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将往她们身边吹来的寒风挡开。
良久之后,夏露才抽回了手,然后抬起剑来指向了对方。
“杂种,既然我们已经说到这里了,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用刀剑来拼个高低吧。如果你还有点自尊的话,那我们就以贵族的方式堂堂正正地决斗一次吧!”
“哈哈哈哈……”伯爵忍俊不禁,“小姑娘,虽然我并不害怕和你单打独斗,不过你这个要求也太搞笑了点吧?我们人数优势,凭什么要和你单打独斗呢?自尊?这东西能顶什么用?我劝你还是稍微冷静点吧,免得给自己自寻死路。”
夏露大怒,似乎想要动手,但是很快又被米苏抓住了手。
“露露,我们只能认栽了。”米苏阴沉着脸,沮丧地对夏露说,“监察官……迪内森先生,绝对不是我们两个人能够制服的,更别说他还有其他同伴了。”
夏露知道对方说的是实话,她原本就没有再战的意思。她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见识到了前任监察官的本事之后,她早就知道今晚是绝对赢不了了,之所以表现得鲁莽只是为了尽快帮米苏确立和对方决裂的决心而已。
夏露没有动手,伯爵也没有动手的意思,他只是抬起了头,看了看已经垂到了树梢之上的月亮,然后再叹了口气。
“算了,时间已经够晚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这么多年了,第一次能够这样跟故人畅谈一番,宣泄心里淤积的怒气,感觉还真是不错啊……但是,差不多也该结束了。”在夏露的注视下,伯爵突然从自己的衣兜里面掏出了一封信,然后直接向米苏甩了过去,“把这个带回交给凯瑟琳吧。”
他话音未落,米苏已经接下了飘过来的这封信。
“如果你一直找不到我们,王都一定会责备你吧?但是——只要把信送给凯瑟琳,那接下来就不是你的责任了。”他笑眯眯地看着米苏,“我和凯瑟琳会有个了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