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终章(完)

关灯护眼    字体:

上一章 目 录 下一章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秦人于小丘顶部感叹着天下的变化,并没有人打扰。

不多时,春日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片云,随后落下了冰凉的雨。

随从们取出了油纸伞撑开,询问着卫鞅要不要回马车里。

正在这时,小丘远处传来一阵奔跑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年轻人特有的那种充满活力的呐喊声。

青春活力的声音透过了湿漉漉的雨,仿佛让着被雨浸成一团的天地都被这些活力的声音给震开了。

最前面奔跑的几个人,露着上半身,赤膊。

春日的雨,还有些凉,可这些人却仿佛很享受这种在雨中奔跑的感觉。

这一行人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大的也就三十岁不到,年轻一点的也就二十一二岁。

除了那几个赤膊奔跑的,里面还有几个人的打扮很特别,打着草鞋,穿着短褐,剃着作坊工人的髡发,但很显然这些年轻人并不是作坊的工人,若是做工的哪有时间来这种地方呢。

这幅模样打扮的人,要么是墨家内部激进的自苦以极派的,要么就是农家分出来的另一个派别真正平等派的。

这些人奔跑到了小丘顶部后,只是略微看了卫鞅几眼,却也没有多看。

一个赤膊在雨中奔跑的高大的年轻人道:“孔仲尼言,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何谓文质彬彬,我看就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唯此才可算作君子。”

“雨中赤膊、冬日寒泳、登高山而游大河、读史书而学道理,方可谓文质彬彬。”

“我曾闻,索卢参昔日西游,见极西之地有山名为奥林匹斯,每隔四年便在那里举行较艺大会比试体魄,其国亦有通晓诗书者,竟与中土君子相似。可见,极西之地,亦有君子,与中原并无不同。”

“文明精神,可知何以利天下。野蛮体魄,可能持枪握剑以利天下。文质彬彬,便是一手刀剑一手义理。”

孔仲尼是墨翟一生之敌,既仰慕又和反对,加上墨家在泗上崛起的时候,其实孔子的嫡孙尚在,而且卫鞅知道他小时候求学时,卫国大将苟变还是孔子嫡孙推荐给卫君的。

时间并没有过去太远,卫鞅当然也听过文质彬彬这句话,可他没想到才几十年,这句话已经被这些年轻人赋予了另一种新的、文明做文野蛮做质的含义。

于是他便好奇地看了那一行年轻人一眼,那些年轻人又聊了几句,赤膊的人便都先穿好了衣衫,一起肃穆地朝着纪念碑行礼默哀。

片刻后默哀完,这几个年轻人便于旁边的一处木椅旁坐下,却没有谈年轻人最喜欢的风花雪月,倒是开口便是天下。

一个穿着草鞋短褐的年轻人道:“天下已定十二载,依我看,距离乐土还很遥远。我觉得,想要抵达真正的乐土,需要不断地变革。旧的矛盾被解决,新的矛盾又产生,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都说天下已定,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你们只道去年在桑林社的丝绸织工集会的事吧,对那些丝绸织工而言,他们纺织出了天下最好的丝绸,销于西域、南海,可他们自己却根本穿不起这样的丝绸。”

“这合理吗?”

“对这些织工而言,他们将贵族们送到了地下,可却又落入了那些作坊主的盘剥之中。”

“十二年前的利天下,并没有利所有人,最得利的是那些商人和作坊主。对民众而言,则是流血流汗而生产出来的成果流入一小撮可恨的钱袋的库房里。”

“那些人当年做了什么?周天子借贷不成,强逼他们缴税,可当年商丘一战大局已定,他们都还不敢发动起义攻占几乎空了的周王宫,废物不堪,毫无武德。如今却坐享其成。”

桑林社的事,在一旁偷听的卫鞅有所耳闻,要求提高最低工资,结果是被那些村社农夫出身的骑兵给弹压了,数百人被“依法”流放到南海。

墨家内部是有派别的,一直存在,只是因为巨子威望的问题,能够压服而已。

农家自从当年被批判空想之后,也开始探究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内部也如同当年儒家六分一样,分出了不同的派别。

当年的一系列经济政策出台之后,诸夏看似归一却又分出了新的阶级,导致了各种不同的思潮开始流传。

原本由周天子分封的疆土所割裂的天下,如今被阶层所割裂。

土地私有、允许买卖,在新技术的支持下,资本获利的利润增加,兼并的速度也呈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景象。

越来越多的人失去了土地,进入城邑做工谋生,而蒸汽煤铁之下的苦难,比之当年做自耕农时候的光景总归不如。

那个穿着短褐打着草鞋的青年说完这些后,有人便提出了反对,说道:“依我看,这倒不是问题。”

“适子说,乐土不是一日可以建成的,这些苦难我看都是不可避免的过程。”

“所以,依我说,我们这些年轻人,应该多做些实事,少谈些道义。只要将来机械发展了,天志知晓了,一亩地可以产五百斤粮食、一个人一天可以生产一百个人穿的布匹时,那么到时候才可以说乐土。”

“现在嘛,这些都是必须要经历的过程。这些苦难的人,只是要达到乐土所必须的肥料。”

“况且,现在不是比以前好多了吗?二十年间天下财富总和增加了多少?是过去数百年都赶不上的。”

“墨子说,天下利弊有三表可依,这天下财富总和不正是三表之一吗?”

“我们这些人如果真的有志于利天下,就该不问政治,不谈道义,而是门头苦做,各尽所能。”

“适子说,主观利己,客观利他。就像是前几年那个改良了纺纱机的人,他未必就是有利天下之心,他那么做只是为了赚钱,可终究天下的棉布更加便宜了,也有更多的人穿上了棉布不是吗?”

他这番少谈道义多做实事的话,也有许多拥趸,几个人附和道:“是这样的。既然是不可能越过的,我看我们这一辈人就不要管道义,而是多做实事,探究天志,改良机械,这才是为利天下大志的正途。”

那人又道:“如今是最好的时代。只要你聪明努力,便可以成就名声、获得财富。人与人至少没有贵贱之分,是平等的。”

“可若是真正的平等,那又怎么可能?人和人本来就是有差距的,有的人天生就笨,有的人天生就聪明,所以自然会有穷富差距,这也是符合道理的。”

“适子言,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实人也一样。那些做工的,不是因为懒就是因为笨,而那些有钱的,必然是勤快又聪明的。这是天下的道理,是不可更改的,人如果悖道而行,非要真正的平等,那必然是行不通的。”

他话音刚落,旁边有人冷笑道:“你爷爷当年只是个篾匠。那时候贵贱有别,君子六艺精通,你爷爷却连个字都不认得。”

“按你这么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当初你爷爷就活该做一辈子篾匠,凭什么要起来造贵族的反?”

那人涨红了脸,骂道:“不要牵扯家人祖先!”

骂他那人起身道:“我不但骂你,还要打你!你不配谈利天下!”

拥趸不谈道义多做实事的一些人纷纷起身道:“你算什么东西,由你来说配不配?”

双方一言不合,倒也真的是文质彬彬,野蛮体魄,眼看就要殴斗在一起。

本已经准备离开的卫鞅看到这些人一言不合就殴斗,心想这倒是真有点自己年轻时候天下的样子。那时市井间一言不合就殴斗杀人逃亡,倒也寻常见。

然而这些人最终还是没有打起来,那个篾匠的孙子或许是气势上败了下来,或许是见到人多不敢动手,终于讷讷道:“那你说,这天下难以平等的根源是什么?”

穿短褐草鞋那年轻人沉默一阵,终于道:“私有制。私有制是天下人不平等的起源。”

“你们也知道,当年索卢参病逝前写给适子的那封信,适子后来将其公开,说是真理越辩越明。那么,既然贵族的权力不能世袭,为什么财富积累的机器、土地却可以世袭呢?”

“你说人与人之间生来有聪颖和体能的差距,这我相信,可是……一个拥有数千织工的大作坊主在聪颖和体能上的差距,难道比不过人和那些富贵之家养的狗的差距吗?”

“犬彘食人食而不知俭,难道你会认为人与人的差距,会大到人与狗的差距吗?”

他的话于此时过于激进,一时间有将近半数的伙伴纷纷道:“你太左了!你这是要消灭个人挣得的、自己劳动得来的财产,要消灭构成个人的一切自由、活动和独立的基础的财产。”

“在人人平等的基础上,财富源于劳作,所有人的财富也不是天上大风刮来的,而是个人挣得的、自己劳动得来的!”

“主观利己,客观利他。我努力得来财富,即便没有利天下之心,可我们的父亲开着作坊,养活了成百上千的雇工,制造了成千上万的衣衫棉布铁器,这难道有什么错吗?”

那穿着草鞋短褐的人冷笑道:“好一个劳动得来的、自己挣得的、自己赚来的财产!”

“你们说的是大作坊主、大商人出现以前的那种个体工匠、自耕小农的财产吗?那种财产用不着我们去消灭,时代的发展已经把它消灭了,而且每天都在消灭它。”

“要不你以为那些前去作坊做工的人,是哪里来的?那些土地兼并动辄数万亩的大土地主,又是怎么得到那么多土地的?”

“难道不是因为机器和煤铁蒸汽的使用,使得那些小工匠无法争得过机器作坊而至破产无业吗?难道不是因为个人的小片土地无法抵御自然与市场的灾害吗?”

“怎么能说是我们要消灭他们?明明是他们正在被自己所拥趸的私有制所消灭,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不用我们去消灭,总有一天,天下多数人将一无所有。没有土地,没有机器,没有资产。”

两方的人,还在争辩,眼看就要打起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

马背上的骑手手持铜铃,一边奔跑一边摇晃,骑手的头上飘着白色的丧布,浑身缟素。

这样的铜铃声在泗上已经二十年没有响起,上一次响起的时候,还是最后一战前总动员的时候,而且那一次传令的骑手穿着玄黑色的衣衫,绝不会穿着肃白的丧服。

正在争辩的两方年轻人都站了起来,望向远处。

远远的,传来了骑手沙哑的喊声。

“适子昨日病逝于彭城!”

“适子昨日病逝于彭城!”

一直在听那些年轻人争辩的卫鞅愣住了。

好半天,他面向东南方向,喃喃道:“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他和适不是同辈的人,适成名的时候,他才刚刚出生不久。

可他却始终觉得,自己和适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他们的时代,卫鞅觉得,那是大争之世、天下归于谁的时代。风起云涌,各显其能,而目的似乎都是为了天下归一结束这乱世。

有胜者,便有败者。

胜者称天子,败者走西域,似乎,就是这样的。

他看了看远处那些刚才还在争辩、此时已经悲恸无言的年轻人,想着他们刚才争辩的话题,喃喃地重复道:“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大争之世,诸侯争雄的时代过去了。

天下已经归一。

可就如刚才那些年轻人所说的,旧的矛盾消失了,新的矛盾产生了,五十年的变革和后二十年稍显酷烈的手段,使得九州诸夏已经没有贵族复国的可能。

天下归一,已是定局,再无反复的可能。

可天下归一,就是历史的终结吗?

天地恒变,星辰变幻,一生一世,无非尘埃。

听闻适的死讯,卫鞅竟生出了一种说不出的落寞。

胜绰的曾孙略微疑惑,心想最凶恶的敌人死了,这不该是高兴的事吗?

于是他问道:“大良造,却不知是谁的时代结束了?”

卫鞅道:“群雄逐鹿,竞逐天下,问鼎中原,重允执中的时代,结束了。”

“那……那之后呢?”

卫鞅长叹道:“昔年墨家言,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九州归一!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使人各得其所长,钧其分职,皆其所喜,是谓大同乐土。”

“大约,是争论怎么才能达到大同乐土的时代吧。”

胜绰的曾孙不解,问道:“天下如此之大。秦之西,尚有拜火之国;拜火之国往西,尚有拜诸神之小邦;秦之南,尚有九邦十国雄踞一方。您说的天下归一,是大九州还是小九州呢?”

卫鞅遥指着远处那些被刚才的消息震惊而停工的、之前正在修筑铁轨路的人,以及很遥远处那片似乎布满了煤烟和天空,想要说点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

半晌,他只是叹了口气,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消沉的语气道:“雨还在下。好一场春雨。走吧,去彭城。”

随从撑起伞,伴着这句消沉的话语,回到了马车旁。

胜绰的曾孙似乎忍了许久,却还没有忍住,问道:“您说,你们的时代过去了,那……那现在,是我们的时代吗?”

卫鞅笑了笑,看了一眼这个在宫廷贵族的圈子中长大、张口忠君、闭口社稷的年轻人,缓声道:“不……你和我们是一个时代的。忠君还是无君,社稷还是天下,那是同一个时代的争论。”

胜绰的曾孙心想,你说我和你们是一个时代的,却又说你们的时代过去了,那……那我才刚刚长大,就已经没有拥有我的时代了吗?

带着年轻人的傲气和倔强,最后问道:“那这是谁的时代?”

卫鞅指了指远处小丘上刚才那些还在争论的人,许久才言。

“是那些张口私产闭口公产、俯首民意仰首自由、挥斥公平探究人性的人的时代。”

“我们的时代,过去了。”

(全书完)

【告知书友,时代在变化,免费站点难以长存,手机app多书源站点切换看书大势所趋,站长给你推荐的这个换源APP,听书音色多、换源、找书都好使!】
章节报错

上一章 目 录 加入书签 下一章

热门推荐: 修罗武神 人族镇守使 从长津湖开始 万相之王 星汉灿烂 从木叶开始逃亡 我有一剑 从大学讲师到首席院士 我只想安静的做个苟道中人 陆地键仙
相关推荐:逆战尖兵侯门毓秀神医高手在都市乡野怪闻之凶宅暗黑大陆之英雄无敌我阿尔萨斯沧海纪拜见总裁大人勇者进化空间灵霄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