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李仲拿着新做的戒尺缓步走在学堂中,摇头晃脑读书的学生们沉浸其中,转了两圈去了旁边的书房。
朱先生正在看书,李仲也不打扰,坐到对面批改早上上交的作业。
一份份改过去,和同龄人相比,邱小冬的字着实不错,基本功相当扎实,全然不像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
而莫小贝的字……嗯,她应该是学的狂草。
把她的作业单独放在一边,准备晚上拿回去给佟掌柜。
莫小贝是班里的刺头,最不听话,李仲从来不和她正面硬刚,而是直接找家长,让佟掌柜代劳批评。
从前李仲做学生时,最讨厌老师找家长,不但丢脸,还得挨打,可等到他做了先生……
啧,真香。
一摞作业批改完,把几份好的挑出来准备待会点评,朱先生忽然抬头道:“乐天,班里的学习情况怎么样啊,有没有调皮捣蛋的?”
乐天是李仲胡诌的字。
“先生放心,学生都很听话,学习也都不错。”李仲答道。
“这我就放心了,”朱先生摸着刚蓄上的胡须点点头,“过两日我要外出一趟,书院暂且交你代管。”
“外出?先生可有什么事?”
“没什么大事,一个老朋友不好了,邀我去见最后一面,唉。”朱先生摇头叹息。
李仲暗骂自己多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反倒朱先生道:“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本不必过分牵挂,只是人生来世间走一遭,于人和物上总有牵挂,总有放不下、难释怀……慨然赴死说来容易,可又有几人能做到啊……”
是啊,人存活于世,不可能是孤立存在的,于万事万物都有这样或那样的联系,可是,我与谁有联系呢?
李仲心头一阵怅然,随即来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幕幕在心头浮现。
为子女计的明王、化解父子隔阂的李或、抠门又热心的佟掌柜、胆小又豪气的白展堂、莽撞又重情的郭芙蓉……以及面前的朱先生,等等等等。
这不就是他在这个世界的联系吗?
他是活生生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是真实存在,且有各种情感的人。
自穿越而来的一抹疏离感,在此刻消散于无形。
李仲面带微笑,整个人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下午放学,小贝飞快的跑没了踪影,李仲一人回去。
有了摆渡的杨伯,西凉河热闹不少,放学后孩子们追逐打闹,便更热闹了。
杨伯见状收拾东西,今日收工。
西边日头还高,众人也不惊讶,杨伯每天都是这个时候收工,已逐渐成了习惯。
回到小院,不大的小院被一棵枣树,一棵桃树塞的满满当当,傍晚有些清凉的微风吹过,枣花、桃花飘落,地上铺满薄薄的一层。
李仲感觉很满足。
稍稍休息,出门吃饭。
刚一出门,就听到街角处一道刺耳的二胡声响起,直扎的人浑身刺挠。
白展堂一个箭步越出门槛,朝那边喝道:“小米你干啥呢,会不会拉二胡,不会拉就别拉,店里还有客人吃饭呢,再拉的这么难听小心我揍你。”
“切,我用你说,”小米都囔一句,把二胡往旁边一搁,“给你给你,什么破二胡,一点都不好听。”
街角是小米的地盘,不知今日怎么多了一人。
李仲看去,见那是位须发花白的清瘦老者,穿着一件洗的发白的薄衫,很有些落魄。
二胡入手,老者双手一上一下,缓缓拉动。
一首二泉映月直拉的人鼻尖发酸。
客栈门口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佟掌柜拿着帕子不停拭泪,“这也太好听咧。”
“好听你哭啥。”白展堂给了她一个白眼。
“感动滴嘛,咋咧,不行啊?”佟掌柜一脸不满。
“行行行,要感动你去屋里感动,客人还要吃饭呢。”
郭芙蓉摇头感慨的拍着手,“这手艺绝了,感觉比我在京城听到的都好。”
“你能听过什么好手艺。”白展堂撇撇嘴。
“喂,我听的是皇宫里乐师拉的好不好,你不知道就不要瞎说啊。”
“你不懂,这最好的手艺人啊不在宫里,而是在青楼楚倌中,那些美人不但长的好看,手上的功夫也是一流,那滋味……”
“哟哟哟,白大官人可真是见多识广,艳福不浅啊!”佟掌柜斜着眼看他,面色不善。
“我这都是听别人说的。”白展堂心虚。
“听别人说的?快把你那口水擦一擦,恶心死了。别看了,别看了,都回去干活。”佟掌柜拿扇子一人打了一下,转身狠狠掐了一把。
白展堂倒吸一口凉气,强忍住才没叫出声。
小郭听的实在感动,跑过去把仅有的两个铜板给了老者。
吃饭的时候她还在说:“不知道他是哪里来的,一看就很可怜。”脸上满是同情和怜悯。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你不说他手艺比宫里的都好吗?人家要饭也比你挣得多。”白展堂一贯是泼冷水高手。
郭芙蓉瞬间没了同情,一拍桌子,“对啊,我真是太傻了,该可怜的人是我才对啊。”
然后哀怨的朝佟掌柜看去,“掌柜的你可怜可怜我,下次发工钱给我留点好不好。”
“你要工钱干啥?”佟掌柜吃下一口鸡蛋,咳咳两声,一记眼刀甩给李大嘴,“放这么多盐,是想齁死我啊!下次再放这么多盐,扣工钱!”
李大嘴气哼哼的都囔两句,佟掌柜立刻发飙,“你说滴啥,再说一遍!”立马不敢吱声了。
郭芙蓉把要说的话烂在肚子里,也没敢招惹威风赫赫的佟掌柜。
此时此刻的佟掌柜气焰高八丈,将一众伙计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李仲澹然一笑,从怀中掏出小贝的作业,佟掌柜立刻就像漏了气的气球,“呲”的化成原形,在先生面前不住的陪小心。
一边说好话,一边把眼刀朝莫小贝嗖嗖飞去,把小贝吓的躲在郭芙蓉怀里直要掉泪。
李仲吃完饭,告完状,背着手施施然出了门,后面的怒喝、哭喊、劝解好似没有听到。
这并不是李仲故意为之。
对莫小贝来说,先生什么的完全没有震慑力,先生说的话是想听就听,不想听就不听,从来随心所欲。
全然不把先生放在眼里。
所以,对付她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找佟掌柜。
正所谓因势利导、因地制宜,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就是这样。
李仲作为一个一心为学生着想的好先生,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