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叶的质问，江偊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晚从你身上我看到了一种不符合你面相的苍老感。”江偊摆弄着自己面前的餐盒跟牙签，“我的老板也有这种特质，你们似乎都很喜欢劝人——虽然我倾向于认为你们是真的好心，但偶尔那种‘我无所不知，你最好乖乖听话’的态度真的很让我火大。”

“我猜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爹味太重了？”叶的语调依旧，“我自认为没那么老，但我承认我比较‘好为人师’，谁叫不专业的小朋友总给我添乱呢。”

江偊没有继续跟叶在毫无意义的地方浪费口舌。

“看见对面的酒店了吗？安全保障程度高，实行全预约制，从上到下所有员工都做得到守口如瓶，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龙门还能有这么一个避风港。”江偊淡淡道。

“然而这些是挡不住狂热之人的刺探热情的。据可靠消息，差不多两周以来这个酒店就已下榻了大量的演艺圈，时尚圈名人成了众多粉丝心中的圣地。总有数不清的人想来这里，瞧一瞧自己能不能实现和偶像的巧遇。”

“但普通民众并不知道的是，那个在都市怪谈圈子里的当红顶流，獠牙小丑，的本尊，叶正住在那间酒店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和祂见上一面，但我在这里可以避免祂自己出来找人。”

说罢，江偊只感觉到身旁似乎闪现一瞬极其恐怖的气息，却迅速得让他连“可怕”这样的情绪都需要连思考过后才能浮现出来。叶沉默着抿了一口啤酒，“信息量有点大。”他这样评价道，“吃了熊心豹子胆都补不出你这种极品来，你跟那种怪物很谈得来？”

一边清楚地描述眼前酒店的安保等级，一边不容置疑地告诉别人‘獠牙小丑’本人就在那个直线距离不足八百米的地方。最后，说他的行为是以自己为警告牌限制小丑的行动。这差不多就是在明着跟叶说那个让人不能接受的事实，“江偊和小丑已经见过面了”。

江偊耸耸肩，“说不准，祂还有理智的时候可是正当红，况且也算得上是大师级别的人物，大家说话都不会把场面搞得太难看，聊会儿天不是挺好的。”

“*口齿不清的粗口*，你嘴是不是着急还？那么想让我在这里跟你打上一场，来证明谁是老大是不是？”看得出来叶现在恼火到恨不得把眼前的人大卸八块，“我寻思着这两天总不可能只有我劝过你吧？你那两个也不是什么好鸟的朋友呢？就算他们都和你说‘干就完啦’，你真傻到连怕都不会怕一下？”

“这件事情你也该掺和够了，你现在到底还在坚持什么？让更有把握的人来解决这件事不好吗？”

一阵算不得长的沉默，江偊释然地说道：

“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思考你提出的这些个问题，思考到现在，就是为了有一天当某个会质问我的人发问时我能回答。我一直以为那个发问的人会是我自己，但没想到第一个问出来的人会是你，谁能想到一个根本不熟的人会问这个问题呢？着实伤脑筋。”

叶扯了扯嘴角，耳羽的末梢因为情绪波动有些颤抖。“……通常来说，当人开始质问自己这样的问题之后，就已经无力挽回了。所以呢，你想清楚了吗？”

江偊望向窗外，“说实话，没有。我不擅长对着没有材料的试卷写主观题，所以只能把这个问题变成选择题了。”

“我选择当一个自私的人。”

这突兀的回答把叶的话头给堵住了。“我当然不是一个无私的人，棍，你们这帮子人比我厉害得多好吗？你和你那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壮汉天使，龙门各地的老大或者长官，哪一个不比我强上几分？哪一个不比我位高权重？”

“别否认，我看得出来你正为这件事情奔波，也知道龙门最上面的那几个人不可能对此事一无所知，你们的能力和准备都比我强且完备得多，此乃事实。有这么一群人为此日夜操劳，甚至不少人做好了以命相搏的准备，你们比我清高——我无论怎么催眠自己为那些我不知道的人献身是高尚的，都不能消除我的恐惧，我还是怕得要死，犹豫不决。”

“但在我无法做一个高尚炮灰的同时，还有另一件事情不断折磨着我。那就是，当那些有足够觉悟和情操的英雄还没有做出行动的时候，会不会有人遭受意外？”

江偊自顾自地讲着，分辨不清是在讲给谁听，也分不清是在辩解还是劝说。“英雄总会去的，但是在英雄奔赴战场前可能存在的无数个夜晚，那些可能消失的就不是生命了吗？当然，这跟我没有直接关系，但是我不能因为这个理由免受自己的拷问，因为‘我本可以’，我本可以做一些什么的，哪怕不是以牺牲的方式，哪怕做不到那么完善。”

所以我做了，我要去面对那个曾作为人类存在的恶魔，我要找寻祂还作为人时候就存在的弱点。如果作为战士的我无法打倒作为恶魔的祂，那作为人的我去打倒面具之后的小丑就可以。

这样就好，这样才是正确的，所有人都在用最恰当的方式结束这一场闹剧，无人僭越。而当我准备了足够的证据，决定用人最强大的武器，司法，去对抗祂，事情却走向了死角。

“这段时间我已经当了太多次混蛋了。”江偊如是说，“我擅离职守，还拉队友下水，破坏朋友关系，差点酿成大祸……闯祸的次数有多少，那取得的成果就是反面。我不能容忍这样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自己把更多人牵扯进来。”

所以从决定去跟杰基尔见面的那一刻开始，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

如果让司法系统介入这个不稳定爆炸物身边，江偊才更该为獠牙小丑的能力祈祷：假设小丑已经换了指纹，那所有人将面临更加谨慎的犯罪者。而如果那个指纹无法改变，或者需要一次“进食”或者变身才能变化怎么办？

前去抓捕嫌犯的人员所需要冒的险可就不只是犯人反抗那么简单了。

到时候杀出重围的小丑换上另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再无人能够奈何祂。

“你真的觉得一个杀完人会做报道的人会情愿一直沉默下去吗？我不相信，祂会为了证明所谓的力量再次出现的，或迟或早。”江偊折断纤细的牙签，低声道：

“所以在能够让他偿还代价的人出现之前，我会扮演监狱的报警器：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就是那天，你们该登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