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说,人大脑所接受的大部分信息来自于视觉,其次是听觉。当你面前的人用声带发出你根本不能想象的声音时,你根本无法想象自己背上的鸡皮疙瘩会长得多快。
“什么玩意……”霍德尔右眼皮跳个不停,“阿戈尔人失去理智之后都那么抽象吗?”
“并不是。”斯卡蒂很认真地捍卫着自己族裔的形象问题,“事实上有可能更瘆人一些——但他现在已经足够怪异了。”
刚才还神清气爽的小伙子一下变成四足着地,还张着嘴滴着哈喇子,怎么看怎么觉得反差。现在江偊的眼神并不如先前那么呆滞,偶尔会从中透出一丝凶性。
“果然。”陈泽确认了自己的假想,“你们说握起这把刀的人都失去了理智,现实情况其实是武器之中的精神力量,或者说灵魂冲击了人的意识。长久以来的杀戮和密封滋养了武器之中恶的那一面,当这部分力量涌入他的身体之后,属于兽性的那一面就占据了上风。”
“所以就是把他手上的刀打下来就好。”霍德尔刚要动手,就被陈泽拉住。“别乱动手,江偊的一部分灵魂还在那把刀里!”
如果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就是将一杯高浓度的溶液导入浓度约一半的满杯溶液之中。当杯子里的浓度再次稳定,比例已经比原来高了不少。
而杯子里原来的那部分水,又泼出来多少?
“他的灵魂本来就处于一种很混沌的状态,现在又经历了这种冲击,强行把储存着他灵魂的容器打掉,我没法想象他之后会怎么样。”
陈泽的话让众人陷入了沉默。
江偊本来就是一个失忆症患者了,这一下要是打出了什么问题来……
正当几人纠结着到底该如何解决这件事,不停磨牙的“江偊”张开嘴巴,低着头把嘴一合:
地面向下生长出一个光滑的坑,带着齿痕的那种。
江偊可从来不知道自己变成这副样子之后杀伤力如何。
“我们果然还是不要放弃把刀打掉的方案吧。”陈泽正色到,“如果有必要,我觉得可以直接下死手。”
斯卡蒂没有答话。她注意到江偊眼里透露出的兽性并没有十分频繁且长久的存在,而且,他似乎在很努力地去控制自己的行动。
“……人是一种很有趣的生物。”
斯卡蒂冷不防那么说到。
“人是神性和兽性的总和,能够又超越想象的高贵,也有难以言喻的残忍。如果真的有什么东西能够把人的善恶给完全分割开又只留下一部分,那作为人来说这几乎是难以反抗的伟力了。”
斯卡蒂的手从那巨型剑上离开,她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而世上唯一一个灵魂如此混乱的猎人,恐怕只有江偊一个了。换言之,如果说谁最有机会掌握将灵魂在体内形成稳定状态的能力,只会是他。”
斯卡蒂目光清澈,可毫无神智的江偊,此刻听不到任何外界的声音。
——
“时间宝贵,我劝各位好自为之。”
戴着头套男子语气仍然平静,毫无波澜。“如果有知道那件玉佩下落的,还请快些站出来,我知道你也不想看着与你无关的人就这样惨死在你面前。”
此刻,所有列车上的乘客都被要求两手放在头上,俯身靠在前排座位上,这下他们连与外界通讯都做不到。江偊能够确信列车的控制室里也是他们的人,此刻终点站已经不知道是距离自己家乡多远的地方了。
“妈的,”江偊一紧张就碎嘴垃圾话的习惯此刻也控制不住,“早知道就别心疼钱吃碗面条了,现在要当饿死鬼了……”
为什么?!邪门的事情怎么都让我撞上了?!江偊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要颤抖得太过明显,此刻脑子里满是恐惧,以及疑问。
这块邪门的玉佩究竟从他妈哪里来的?!
江偊可以指着自己列祖列宗的灵位发誓自己并没有佩戴饰品的习惯,更别说这种一看就养得很好的玉佩了,话说上边的雕花还蛮好看……不不不,关注的重点不是这个。江偊在把手放到脑袋上之前连忙把自己摸出来的玉佩装到了胸包里,好歹是没有被抓住。
为什么它会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江偊自觉没有任何特殊的体质,通灵这类超出常理的事绝对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或者说自己的灵感应该低到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属于挑着七月半出去背向走路都不会撞鬼的那种。这是真事,江堇拉着他去玩的,但是回来之后只有妹妹一个人发烧了大半个月。
如此想来,这块玉佩只会是有人偷偷塞给我的?
我该怎么办?
总感觉大脑要超载一样地疼——我为什么要遇上这种事情?
我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未来的梦想是找一个至少养得起自己不会拖累人的工作,纯粹日子人一个。平日积德行善,做过最大的恶事是街上捡了二十块等不到失主就揣自己兜里了。没别的本事,练过两年武术,受伤之后就没再继续练拳。
可这有用吗?哪里会有人真的相信人能靠拳头和拿着枪的人硬刚?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之内枪又准又快!
我可没胆子也没义务去为了这点事逞英雄。江偊的理智这样安慰着自己,可此时这个问题并非单独呈现在他的面前,而是掺杂着另一项拷问:
难道我就这样看着那些人把无辜者杀死吗?
保护自己的命最重要,这块稀奇古怪的玉佩本来就不是我的,再说这块玉佩也可能不是他们在找的那块,老话说枪打出头鸟……江偊能找到无数个劝自己忍住的借口,但始终无法找到一个能够安慰自己的良心。不知道是谁带着手表,指针行走的声音伴随血腥味道不断冲击着江偊的神经:
滴答,嘀嗒。
分不清哪一声是指针行走,哪一声又是血在滴落。
“你真软弱,就是个懦夫。”
不可视之物包裹了他的躯干。那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之事,无从形容,只知道祂带着恶意和嘲弄用庞大,强劲的末端控制了这个男孩。“没有足够的力量,却还拥护你认为的正义?不自量力。”
“你知道这种天真会让自己遭受数不尽的苦痛,却不放弃持有这种天真。你在等什么?在等一个英雄真的来拯救你吗?拯救你即将背叛的一切?”
“活该抱着理想溺死的人,可你称不上英雄,只是个懦夫而已。懦夫是要有人来送他才肯上路的,你看,刽子手来了。”
那个声音直达江偊的意识,而就在祂离开时,凝固的时间开始流动。那个持枪劫匪冷冷到:
“五分钟到了。”
他的枪口指向尸体旁的那个乘客,就算低着头,江偊似乎也能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和满头混合的汗和泪滴,发不出声音的恐惧和瞪大的双眼——这一切几乎出现在他脸前。
“……我来。”
江偊张大了嘴巴:自己身边的阿基曼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用不安却坚定的声音说到:
“如果你要向谁射击,朝我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