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偊坐在咖啡馆一个临街的座位上,看着日光慢慢在眼前消失,人造的光明接过太阳的位置。时间已经过去七个小时,并没有新的动静出现:这场猎杀对决还在持续。
作为收紧包围圈的一环,他必须坚守住自己的位置。这个咖啡馆附件有三个地下管网的出口,还有大量的市民和观光客经过,他要守住这里,不能给那个敌人任何逃出包围的可能性。
他能通过像是外置器官的那种怪异直觉感受到,那股诡谲而强大的气息就在不算远的位置,但没有暴露明确的坐标,江偊不能在冒险收紧包围:他叫来帮忙的都是俱乐部和阿发手下的普通人,贸然前进把祂逼上绝路,很可能赔上那些无辜者的性命。
现在仍然需要耐心。
江偊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杯抿了一口,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接近。“晚上好,斯卡蒂小姐。”江偊回头打招呼的同时余光没有离开监视区域,“现在是饭后散步?”
“晚上好。”银发的女猎人走到江偊旁和他坐了一桌,背后的那柄大剑被裹在一个巨大的包里,看起来像是某些异种乐器。斯卡蒂对这个“同族”似乎一直都很有耐心,而且她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只是到处转一转而已,打发时间罢了。”
江偊明显感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多了不少,想来也是,如此一个大美人突然出现肯定会吸引不少注意力。不过以现在的情况来说这不一定是坏事:自己在这里坐了那么长时间已经很不自然了,现在身边来了个能说话的伴反倒能让自己没那么显眼。
侍者送来了斯卡蒂的饮品,江偊觉得此刻需要找一些话题。“我听霍德尔说,巴德尔那次是你出现挡下了最后的攻击?”江偊道,“我没那么大的面子代表当地民众谢谢你,但我要对你道谢,你救了我的命。”
斯卡蒂淡淡回应到,“没什么。不过同样的对话在你喝醉那天就已经说过一次了,没必要再谢我一次。”
“……那还怪尴尬的,我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江偊眨眨眼,“只能说那晚多有得罪。”
“没有得罪。”斯卡蒂似乎被这个反应逗笑了,“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喝醉过,不知道自己喝醉以后是什么模样。放心好了,酒品像你那么好的人我只见过你一个。喝高了以后既不哭也不闹的,也没有啥别的动作就是拽着人聊天说谢谢,要是没见过真想象不出来。”
江偊挠了挠下巴,“说实话,我也想象不出来,但没出事就好。”
于是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巴德尔。”江偊问到,“你和她之间有什么渊源吗?”
斯卡蒂端起咖啡,“见过几次,只是每次见面都说不上几句话,那个疯子只想找人打架。”
“我其实真的很难想象这种生活和经历。”青年的声音低了下来,“深海猎人总是需要和那么强大致命的敌人作战吗?”
醇香的饮料再斯卡蒂的唇齿之间停留了一阵。“猎人会和一些超出人理解的敌人作战,但巴德尔,和那天那个追杀你们的怪异野兽,并不是常见的敌人,若过一定要做出区分,那么也不是深海猎人应该理会的那一类。”
江偊听到这里心头一动,但他知道斯卡蒂还没有说完,便等待着下文。
“深海猎人的敌人来自真正远离大地的地方,那是野性和原始所带来的进化的恶意。”斯卡蒂用极其悠远的声音描述到,“他们没有个体,只有族群。没有感情,只有理性。你能感觉到一种来自秩序的强大,但你不会感到对于对手的敬意:我们和它们只能有一个生存下来。这是毫无怜悯可言的种族之战。”
江偊能体会到斯卡蒂平淡语言背后的无力与无奈,这些都是他不曾了解的秘辛。银发猎人缓和了一下,继续说到:
“可围绕着你的那些敌人不一样:祂们有和人极其相近的情绪和情感,甚至可以说极端情绪化。祂们的强大源于个体,兽性之中裹挟着人的邪恶和未知的诡谲。”
“最重要的是,祂们的身上缠绕着恶意的丝线。超乎寻常,古老的,愤怒的,贪婪的,遥远而不属于大地,亦不属于深海的恶意滋长祂们的强壮,保护祂们的神秘。”
“那些找上你的,并不是我熟悉的。”
斯卡蒂的结论到此为止。江偊大概能清楚她说那么多是想表达什么。
她是想说,别和那些东西过多地纠缠。
“谢谢。”江偊喝完了冷咖啡,“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劝我。”
斯卡蒂望向不知名的远方,“……因为你是我的家人,每一个深海猎人都是兄弟姐妹,血脉相连。”
“我都搞不懂我到底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我像阿戈尔,有人说我是萨卡兹,也有人说我是深海猎人。嘿,你猜怎么着?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个杂种,就是字面意思的那个杂种。”
银发猎人没有理会这个陌生家人的自我贬低,她继续说到:
“你是一个很奇特的人,江偊。现在见到你,我更确定了你的特别。你会被自己无数次打倒,却总有办法迅速恢复过来。不论是你自己的乐观豁达,还是身边人的开导,这都证明一件事:你有从这乱遭的一切之中脱离的资格。”
“你说你什么都像,却又什么都不是。这是否说明,你其实有无数选择其他道路的可能?”
那双红宝石一般闪亮的眼睛没有一丝杂质。“我希望家人能够选择他自己的道路,希望他能选择一条不用像我们一样艰辛的道路,仅此而已。”
江偊没有说话。这些问题是十分关键的,但他没有办法回答。
“我还不知道我的道路在哪里。”
“没事,慢慢寻找就好。”老猎人淡淡到,“无论你如何选择,海洋的祝福都会与你同在。”
是啊,不急。我还有时间。
但这件事情恐怕很难再有机会。
江偊望着渐深的夜幕,心中荡漾起一丝不安:
今晚很可能是在一切变得太晚以前最后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