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沉。随冬日脚步的跟进，阳光在龙门停留的脚步变得匆匆。霍德尔晃一晃趴在护栏上的江偊，“快一个小时没说话了，你确定我不需要给你叫个医生？”

“……罗德岛的工作看起来很轻松啊，能放任员工出外勤还能一个下午不干正事。”江偊终于有力气回了句嘴，“你就是靠在摸鱼领域的建树干到队长的？”

“谁管你，我有自己的考量。”霍德尔咋舌，不过后半句就显得有些牵强了。现在没有思路和进展的人可不是一只巴掌能够数过来的。没办法收集到情报，或者新的线索迟迟不出现地话他也只能干瞪眼。

江偊终于从护栏上起身，望着逐渐西沉的太阳和骚动的晚风道，“今天你帮我说话的事情，谢谢了。我都没想到我在你那还能有个那么正面的形象——该不会是我昨天喝醉之后说了点什么惊天大秘密？”

霍德尔不置可否地耸肩，直接调转了话题。“怎么样，在这天桥上站了一下午，你想出来什么东西没有？”

“想到了。”江偊两手一摆，“我觉得林老说的对——我就是那半瓶子醋，干啥啥不行，一步三晃悠。”听完江偊如此摆烂的发言霍德尔眼角不由得跳了两下，“……我还以为你的风格会在这些事情上更嘴硬一些呢。”

“嘴硬并没有什么意义。”江偊耸耸肩，“但是重要的是接下来这一句：就算是那样又如何？”

“我确实能力不够，实力不足，甚至于有些缺乏所必要的勇气——尽管你们并不会因此苛责我什么，只是我会增长没由来的负罪感而已。或许像他说的我是有些过剩的正义感和责任心，但退一万步来说，这些品质或许致命，但绝对不是什么坏的品质。”

并不顾及霍德尔的沉默，江偊望向夕阳缓缓到，“毕竟我本就……不属于那些波澜壮阔。”

“或许在你们看来过于天真，但我真是这么想的：我本来就该属于一个安稳和平的地方，找一份比温饱略好而没有超出我能力的工作，每天就是看些和我没关的事情然后傻乐呵，最多为了柴米油盐酱醋茶发愁，而最好就是能找一个都说不上喜欢，至少能理解和相互接受的人度过一生——实在不行那也就单着了，毕竟我没什么大的本事。”

江偊顿了顿，自嘲地笑了。“别说你了，我听着都感觉太天真太平淡了。我也不是最开始就这样的，只不过从我——我也不记得几岁吧，反正就有那么一回事，我原本也算是一个有所冲劲和热情的人，从那之后就不再真的想那些当大侠之类的东西了，偶有激动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我知道，那和我不是一路。

“但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是有坚持的底线的。”江偊十分坚定地说出了最幼稚的话：

“我决心要做个好人。”

“也没什么别的标准，就是我心里所认为的最低限度的好人。不偷，不抢，不浪费粮食，不和人争斗，对人以礼貌相向，但是得有骨气，敢于说不，勇于出手相助。要谦逊，要懂得自我反省，要懂得人外有人。”随意敲打着栏杆，江偊觉得自己还从未有过这样一次自我审视的机会，旁若无人。“若是在曾经我也还算是……好吧，礼貌貌似真谈不上，出口带脏的问题我是该改一改，但我自认为做到了大部分的标准。”

“直到某一天。”

……从泰拉醒来的那一天。

“从那天开始，为了活下去我放弃了太多坚持，你至少得活下去才能当个好人，但我其实知道我已经做不了好人了。黑钢算不上什么黑心集团，但从它本质来说，一帮做雇佣兵的能有几个不脏的呢？我直到今天还会梦见我第一次杀人——晚上，遭遇战，情况危急。我受的训练和理性让我从一个伏击位置把人控制在臂弯里，然后匕首扎进去。”

说到这里，江偊如鲠在喉。霍德尔拍一拍他的肩膀让他停下，他还是继续说到：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那一瞬间在想的，是给我的敌人叫医生，没准他还有救。可我脑子里想的和我手上做的事情并不一样，我把它死死勒住，然后血浸透了我的护具和刀刃。我不能给他叫医生——因为最近的医生是我的队友。要是我把他放了，我不在乎我会不会死，可我的朋友们就会为我的怜悯付出代价。”

“我怀里的那个人停止挣扎，然后我知道：我做不了好人了，我只是个杀人犯，而杀人犯是不能被叫做好人的，再有苦衷也不行。我的那个医生队友一直都很厉害，他比我有经验得多也冷静得多，可看到他想着安慰我的时候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知道吗，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幼稚，幼稚得把当个好人这件事看得那么重。”

“如果我和他们有谁之间是那个怪胎那绝对是我，也只能是我——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说服我是我错了，然后继续杀人，最后一起活着走出来。”

“再到后来……”

再到后来，我上了真的战场，去了真的战区，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可在我手上的罪恶越来越多。我还记得大部分在我能看清的位置被我杀死的人的眼神，可负罪感最深的事情，却是我逐渐……

“……我逐渐接受了，甚至习惯。”

也就是说，我从那次放弃之后最后的坚持也失败了。

“所以我给自己重新定了新的目标。”阳光几近消逝，“我要活得像个人样。罪恶不分大小，可我不该继续在乎了。要有工作，要能够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要有能力去做一些选择，最后能够选择平静的生活。我虽然再也不能做个好人，但我可以活得像个人样。”

说罢，江偊十分释然地笑了出来，“我该感谢林老，要不是他，我或许真不会注意到：如果要有个人样，我还得有一个能说服自己的决心，毕竟如果只是说憧憬那样的生活，就不过是种退而求其次的逃避罢了。最重要的是，我重新意识到，我还有很多算得上好的品质，和愿意劝阻我的，愿意帮助我的，愿意陪伴我的朋友，很多朋友——这才是最宝贵的。”

江偊拍了拍霍德尔的肩膀，“当然，你也算那里边的一个。”“啧，别搞那么肉麻。”霍德尔满脸嫌弃地拍掉江偊的手，但表情也舒展了不少。“所以呢，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夜幕终于降临，但当最后一缕日光消散，华灯与星光便会闪亮。“选择何时以及如何带上镣铐，背负什么样的镣铐，那种事情太复杂了。”江偊掏出手机。

“我的个人选择是，先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