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房间,江偊看到的是正坐在窗边沙发上远眺的食铁兽。她的目光随意地散落在一切目力能够触及的人与事物上,脸上的表情似乎乐在其中。听到房门掩起的声音,大明星应声回头,看到模样不修边幅的江偊让她的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圈。
食铁兽脸上挂起笑意,“怎么,上班迟到连胡子都没时间刮一下吗?”
听到这句话,江偊才摸了摸下巴。确实,是有些胡子……这感觉好久没有过了,毕竟这几年来他脸上干净得连刮胡刀都不需要买。“抱歉,是我疏忽了。”不知道要不要借一下房间里的剃刀?正当江偊犹豫着要不要开口,食铁兽摇摇头表示自己毫不在意。
“我还以为你是个女孩呢,比我都白净不少,看到你还会长胡子我反倒觉得舒坦了不少。”食铁兽略显打趣的调侃着,朝江偊挥挥手。“先不说那些了,你来看看这个。”江偊走到床边,食铁兽随意地把自己头发一抓,另一只手指向窗外一个行人。
“你瞧那个姑娘,是不是很乖(漂亮)?”顺着食铁兽的指头指向江偊望了很久,愣是没找到食铁兽说的那个姑娘在哪里。“我在想要不要去剪个一样的头发,感觉短发也挺好看的。”食铁兽挽着头发对着窗户比划着长短,似乎很纠结应该怎么改自己的发型。
“你说这个我也不懂啊,毕竟我也没见过你短发的样子。”
听到江偊这么回应,食铁兽把头发一甩。“确实,毕竟我从开始拍电影开始就一直是长发形象。”说罢,她跳起来拍了拍江偊的肩膀,“走吧。”
江偊疑惑回头,“走去哪?”
“找地方剪头发啊。”食铁兽说得理所应当一样,“这不是都还没试过么,那就剪一次试试呗。”看到江偊要开口阻止,食铁兽叉着腰道,“怎么,又要说现在不宜出门啊?”
“如果你被人认出来怎么办?”
“那是如果的事情。”食铁兽笑道,“再说,也不知道是谁上班迟到。明明我给了钱叫陪玩,但这个陪玩不止是上班迟到,甚至于仪容仪表都打理不好。最过分的是最开始答应好的白天能带我到处逛逛都不打算完成了,哎呀呀……”
江偊一时语塞,“我还以为我们说好了这几天你就这么带着呢?”
“只说了呆着,没说几天不是吗?”食铁兽两手一摊,“我是甲方,现在我说呆够了。出门吧,陪玩先生。——啊,把帽子和口罩戴上吧。”
——
现在倒像是食铁兽拉着江偊到处转了。一出了门她就先一步走在江偊前边,不在状态的江偊现在能做的也就是跟着她而已,完全想不出下一步行动要怎么安排。食铁兽倒也不怪这个没派上用场的“导游”,也很配合地做好了伪装没有暴露。就这样漫无目的的东戳戳西转转,两个成年人就这样在工作日无所事事地消磨着时间,也没有引来其他的视线。
“原来还有这种设计的裙子吗?”
食铁兽站在橱窗前望着假人模特,“呜哇,真想不出来为什么会设计这种配色的衣服。真的有人会穿吗?”接着又看向一旁广告上穿着这件衣服的写真,似乎觉得效果意外地还不错,就照着橱窗里的衣服比了一下。
“果然还是算了,我应该不会想穿这种衣服。”
倒是像极了在很普通的逛街。
食铁兽一手搭着江偊的肩膀把他拉到橱窗前边,“你觉得怎么样?”江偊一时间没听懂食铁兽的意思,“我觉得差不多吧?毕竟穿什么样的衣服其实都没差。”
“欸,你倒是很懂嘛。”食铁兽说了这么一句不明所以的话,接着解释到,“不过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你觉得你穿这个怎么样?”
江偊下意识地照着这个思路想了一下,把写真上的人脸换成自己,本来绷着的脸也浮现了一瞬间的难堪。“我觉得不行。”食铁兽勾着他肩膀的手并不放开,“怎么不行?”
“你看,这毕竟是女装,我一大老爷们穿起来怪别扭的。”
“怎么别扭了?”食铁兽追问到,“现在也有不少喜欢穿女装的男性,而且其实效果也还不错啊。女生穿男装可以,男生穿女装你就不能接受吗,戏曲戏剧都还有反串呢。”
这还真是不好反驳。“……就算是这样吧,我不反对人追求爱好。不过以普遍理性来想,我穿这个应该没有模特穿起来好看,也不太适合。”
食铁兽上下打量了下江偊的身段,又看看橱窗里的裙子,“也没有那么不适合吧?”她用另一只手指一指写真照上的模特,“这个衣服我觉得高挑一些的人穿起来会比较适合,你的身高穿起来应该正好。而且曲线和布料处理地很好,有观赏性的同时也不会暴露锻炼的肌肉破坏那种优雅感,而且撞色撞得很有创意啊,穿在身上多潮流啊。”
食铁兽这一堆话说下来倒是句句占理,可江偊的苦涩还是写在了脸上。“还是算了吧。”江偊再重新打量了一下橱窗里那件在食铁兽口中拥有繁多优点的衣服,最后说到:
“我不想穿这种衣服。”
食铁兽收回了勾着江偊的手,“这样啊,那没办法了。”这出乎意料的举动反倒让江偊有些不适应了。江偊转向食铁兽,眼里满是意外,他还以为食铁兽还要继续拿他寻点开心呢,放弃得那么爽快反倒让江偊有些不适应了。
食铁兽倒是满脸的无所谓,“怎么了?”就这样面面相觑,食铁兽略显烦躁地挠了挠头,“嗨呀,我刚说你还蛮懂的,我看你现在是什么都不懂啊!”
说罢,食铁兽一脚踢在江偊小腿肚上。用力不大,也完全看不出攻击的意思,江偊就没有闪躲。“疼吗?”“……疼肯定是疼的。”江偊又不是没有感觉,食铁兽一个练家子就算不认真,随便一个扫腿的力量肯定还是在的。听完江偊回话,食铁兽气得翻了下白眼。
“我也真是傻了,居然要换这种拐弯抹角的法子开导你。说你笨,恐怕我也就跟你半斤八两。”
这一系列举动把江偊搞得摸不着头脑了。食铁兽指指自己,又指一指江偊,再指向另一侧街道。“看好了,我们之间有什么区别吗,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要说有,那要说多少有多少:种族,性别,发色,体型,工作,要说多少有多少。但归根结底,你被打了也会痛,跟我们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到最后不过也都是人罢了。”
“说了那么多,但是你说这些我都懂啊。”
“不,你是在不懂装懂。”食铁兽两手环抱在胸口,“既然大家都一样,那其实很多事情和选衣服穿衣服是没什么区别的。”
看到江偊确实在听她说话,食铁兽继续到:
“穿什么衣服其实都没差。因为大家其实都需要穿衣服来遮掩,包装和保护自己,跟我们在人前说什么话,做什么事,目的都是一样的。人用衣服遮掩住自己,说这是所谓的‘文明’,而在别人面前做什么表现,不过也就是为了掩饰些什么,两者没什么本质的区别。
“但最后选什么衣服,还是靠每个人自己决定吧?
“衣服或许有好有坏,但那只是或许。别的东西,梦想啊,目标啊,这些东西或许也是有好有坏的。好坏是人给的评价,但这些评价并不会影响,应该说根本不该影响这些东西在你心里是什么。
“我可以说这件衣服有一千个优点,说它有多么适合你,这不影响你穿它:不在乎你是什么样的人,无关性别,无关设计,无关这件衣服。你穿它只是因为你想穿它,同样的,你不想穿它,不想就可以。我总不能逼着你穿,你难道不会反抗吗?
“很显然你会反抗的,但是你的反抗没有在点上。你和我说男生不能穿女装,但也有人有这样的爱好,甚至于有些人在工作或者别的什么情况下会有需求去穿它。你又和我说这件衣服不适合你,但你明明满足穿它的不少条件——还有不少一样条件都不满足的人也会想穿它呢,他们穿就是了。你不穿的根本原因,其实就只是你不想,那就那样直接说出来,做这个选择就好了。
“男生不能做护士吗?女生不能参军吗?显然不是的,但还是有些人会有这样的顾虑,那就是复杂的枷锁,有些被叫做成见,有些又被叫做‘没由来的责任感或者恐惧’。就这样,多少人被没所谓的东西压迫着穿自己不喜欢的衣服,做自己不喜欢的选择,明明放弃掉也没事的东西却被他们像是救命稻草一样握在手里。为什么呢?因为他们更害怕的是放下这些东西以后暴露出来的自己会被别人嘲笑吧。
“要我说,那些嘲笑都是自嘲,其实不过是对无法放下枷锁的自己感到悲哀罢了。”
说到这里,食铁兽叹了口气。“看你满脸纠结的表情走进来,我就知道你无非就是在纠结一些没什么所谓的东西:像什么我能做到的事我该不该去做,但是我却不想做,这样会不会太没有责任心?你这样的纠结只能说明两件事:
“一,你本质上是个好人,你的善良让你的良心对本可以做的事情有一种想要负责的,‘自大的责任心’。
“二,你是个傻子,你甚至不知道其实你有选择要不要戴上那个枷锁的权利。
“你是个很好的朋友,江偊,你带我在龙门玩的几个小时带来的快乐远超我那么多次来龙门拍戏时候体验的那些高级的住所和饮食带来的享受。我喜欢的其实就是些普通的快乐,也会想要到处逛街,看看热闹,然后心血来潮去剪一个其他的发型,我觉得这恐怕和很多女生没什么两样,不要因为我练武或者拍戏就觉得我不向往这些普通的快乐。但是我还是选择听经济公司的安排,保持我这头头发,我的形象,然后马不停蹄地去各个地方拍戏。当然累啊,但是我还是自己选择戴上了这些枷锁。
“因为我知道,我最喜欢有人因为我在荧幕里的形象受到鼓舞时候的表情,喜欢把我理解的侠义带给别人。可能在哪一天我没那么喜欢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会去选择另一件事情,去从其他地方贯彻我的侠义——那也没什么。
“因为那些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枷锁。”
江偊沉默着,他看向被高楼分割的天际线。偶尔他会觉得龙门的建筑把天空割裂得不成样子,但其实如果他乐意,他可以随时选择去看一些没有那么叫人感到封闭的天空。
但现在不需要。
他的心没有先前那么封闭了。
江偊拍拍食铁兽的肩膀,“想不想练两招?憋那么久了,活动下身子骨怎么样?”
“这主意不错!有地方吗?”
“其实我名义上还有一家搏击俱乐部来着。”
“好家伙,走!”
人是习惯负重的生物,如果没有背负着什么东西,好像就会没有办法活下去一样。
但是那些枷锁,你大可以自己选择,选择什么时候去背负,又背负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