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老师,您看看这个科目怎么录?”
新优民厂财务办公室,一个三十来岁的会计拿着一叠传票走到财务科长老顾的边上,低声请教道。
老顾接过传票,拿起边上搁的老化眼镜戴上,看了几眼后向女会计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女会计微微点头,老顾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摇摇头。
“进招待费吧,按经营费用一级科目来做……。”
“顾老师,这个月经营费用已经超额了,再入的话会有影响。”女会计低声提醒了下。
“超额了?管理费用呢?”
“也超额了,上周五……您忘记了?”
“对对,看我这个脑子,才过去几天的事就忘了一干二净。”老顾自嘲地用手指在太阳穴上点点,想了想对女会计道:“这样吧,先进其他应收款挂起来,等下个月再调整。”
“顾老师,其他应收款上月挂着的几笔这个月还没调整呢,现在这个也挂进去是不是有点……?”女会计迟疑地问了一句。
“那你说怎么吧?总不能这笔账就不录了吧?我们干会计的不就是做这些工作的么?先挂着吧,后面慢慢想办法再调整,我人老了,脑子也不灵活了,除非你能想出更好的办法来。”
女会计听老顾这么说也一脸的无奈,点头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继续工作。
女会计走后,老顾摘下老花眼镜,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看着桌上放着的几个账本,老顾就觉得心力交瘁,感觉无比的疲倦。
老顾干了一辈子的会计工作,以前是泉林厂的财务科科长。
老顾这个人不善于交际,只知道做工作,谁当领导他都没意见,只做好自己的工作就成。
郑国元当厂长的时候,对于老顾这位老同志还是很尊重的,老顾的业务能力很强,这个科长职务郑国元还没来的时候他已经是了,等郑国元走了他还是。
在老顾看来,自己是会计,只要做好自己的事,不参合别的事就行,反正自己就是一个做账的,年龄也马上就要到站了,管那么多干嘛?
正是因为老顾与世无争的姿态,郑国元被徐国初赶走后,老顾不仅继续当他的财务科科长,而且还在优民厂和泉林厂合并后,老顾依旧在科长的位置上坐的稳稳的。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合并后的厂子在徐国初和姜友兴的管理下一天不如一天。
原本两家厂子合并是好事,这是郑国元之前一直想做却没能做到的,而现在两家厂成了一家人,从规模和实力得到了显着的增强。
但问题在于最终的结果不是一加一,反而合并后比合并前更不如。
之前泉林厂在郑国元的带领下蒸蒸日上,厂子的效益发展都很不错,财务状况也很良好,老顾的工作做起来非常轻松。
但合并之后就不这样了,优民厂本来就是靠着泉林厂活着的,现在一合并反而优民厂留了下来,泉林厂倒没了,这让泉林厂上上下下的人心里很不服气。再加上没了郑国元,无论是徐国初还是姜友兴都不是干企业的料,他们两个狼狈为奸,搞人一套套的,搞企业却是睁眼瞎。
仅仅两个月的时间,新优民厂的产量和销售额大幅度下降,利润仅有去年同期的一半还不到。
而且从目前的趋势来看,这个情况还在继续滑坡,眼看着就要到年底澹季了,两位厂领导非常不急,反而优哉优哉稳坐钓鱼台,仿佛厂子的情况和他们完全没有关系一般。
每天上班不忙生产,也不关注销售,只知道没事就开会抓纪律,开个会说的头头是道滔滔不绝,人人都知道的大道理翻来覆去说个不停,一副大领导的派头。等到中午就不见人影了,打着招待客户的理由跑去饭店吃喝去了。
好吃好喝不到下午三点回不来,一个个醉醺醺的样子回到办公室关门就睡觉,一觉睡到下班才醒来。
至于晚上就更不用说了,不是呼朋唤友继续吃喝就是连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把整个厂子弄的乌烟瘴气。
别的不说,就说郑国元还在的时候徐国初弄来的那套设备吧,这套设备前前后后花了泉林厂不少钱,这些钱加起来比买一套全新的流水线更多。
问题是钱花了,设备却依旧不能用。修来修去还丢在仓库里呢,按照机修间的同志私下说的,采购来的零部件又贵又不合用,再折腾下去这套设备看来只能当废铁用。
这还不算,两家厂刚一合并,厂办就宣布了建房的消息。
这笔建房的钱可是当初泉林厂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郑国元原本打算等后续泉林厂明年有基础的时候作为再次扩大生产和引进全套先进流水线的资金。可现在好,徐国初和姜友兴两人居然盯上了这笔款子,直接就把钱弄了出来建房。
说道建房,美名曰是改善群众居住条件,可实际上房子还没开建呢,怎么分房早就安排好了。
普通干部职工个个没份,能有资格拿房子了除徐国初和姜友兴外就是他们的几个铁杆亲信了,就连老顾这样的财务科长都混不到分房名单里,当消息传出后,全厂上下极为不满,可又拿徐国初和姜友兴毫无办法。
两人现在已经把新优民厂上下全把持住了,尤其是一些要害岗位,其中就包括保卫科。
原保卫科的人全打发去了车间或者仓库,现在保卫科上下都是徐国初找来的一帮社会人员,这些人唯徐国初马首是瞻,徐国初说东就打东,说西就冲西,好狠斗勇是把好手,打起人来下手特别狠,普通职工吃了亏是敢怒不敢言。
老顾心里烦躁不安,作为财务科长他最清楚现在厂子的状况。
几个月下来,好端端的泉林厂就被徐国初和姜友兴糟蹋的不成样子了,每个月的招待费用和非正常支出居高不下,生产损耗是以前的好几倍,产量反而是下降了许多。
再加上供销科已经被徐国初等人把持,市场不断萎缩,成本却不断增加。诸多猫腻的东西老顾这个老会计一眼就能看明白,何况徐国初和姜友兴根本懒得遮掩,做的尤其过分。
再这么下去,厂子就要完蛋了,老顾心里很不好受。虽然他当初和郑国元的关系只是一般,两人也就是上下级而已,所以郑国元离开泉林厂,老顾也没替郑国元说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时是错了,厂子真是离不开郑国元啊!
现在厂子落到了徐国初和姜友兴这两个混蛋手里,眼睁睁看着厂子被他们糟蹋,老顾心里很难受。
但他又能如何呢?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财务科长,而且明年就年龄就到岗了。
一辈子的谨慎小心,再加上工作的特殊原因,老顾养成了多看少说的性格,哪怕心里再不舒服也不会说出来。
一转眼就到了下班的时间,办公室的年轻人一下班到点就收拾东西走人,老顾还是老习惯,走之前仔细看了看门窗是否关好,保险柜是否安全,这才最后一个下班。
出了办公室,顺着走廊往外走,一路上碰到同事向他打招呼,老顾都以平常一样的表情和对方点头示意。
来到自行车棚这边,掏出挂着用塑料带编制的金鱼钥匙圈打开了车锁,推着车出了厂门,随后骑上朝着家的方向去。
回家的路上,老顾顺道去菜场买了点蔬菜,放在自行车前面的篮子里带走。
到了家,老伴已经在做饭菜了,老顾的几个孩子都已经结婚了,不和老顾他们住在一起,不过每周日会带着孙子外孙们过来一天,这一天是老顾最高兴的日子。
“家里有菜还买什么?”看老顾回来还带了点菜,老伴忍不住责怪了一句。
“路过瞧着新鲜,而且傍晚收摊价格便宜就买了点,今天不吃明天也可以吃嘛。”老顾笑着说道,老伴白了他一眼,这个老伴做会计做久了就喜欢算计这些,可他怎么就不想想这蔬菜放一天还能继续吃?现在的天虽然是秋天,可金陵一向都是火炉,秋老虎不是随便说说的,他怎么就不往这边想呢?
不过老伴也没多说什么,接过菜就去厨房忙活去了,老顾把外套脱下来,先洗了把脸,然后拿了张金陵晚报看了起来,半小时后老伴招呼老顾吃饭,他这才放下报纸和老伴用起了晚餐。
正吃着呢,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谁呀?”老伴回头喊了句。
“顾老师在家么?”门口一个陌生的声音询问道。
“找你的。”老伴对老顾说了一句,继续吃自己的,老顾吃的快已经吃完了,放下碗快起身开门,等门一开就见到门口站着三个人,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还有一个同样年龄的女同志。
“您是顾老师吧?”见开门的是老顾,中年男子微笑着询问道。
“我是,你们是……?”老顾疑惑地看着对方,这三个人他都不认识呀,怎么会一见面就知道自己是谁呢?
“顾老师您好……。”中年男子的目光朝着屋里扫了一眼,见屋里老顾的老伴在吃饭呢,他迟疑了下对老顾道:“顾老师,能不能找个地方聊些事?”
“你们……?”
“哦,我们是纪委的,您别紧张,我们是来找您了解些情况,我看家里不方便谈话,有没有安静些的地方聊聊?”中年男子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给老顾看了看,当老顾看见黑色人造革皮套小本里盖着红章和有照片的工作证时,整个人下意识愣了下,片刻这才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