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的声音没有一点起伏，说话的语气平淡如水，不带半分情感。
可在沉舟的眼里，虽然过往十年来他和白泽也算是谈得来，兴致到了豁出性命去甚至还能拉着白泽一起一醉方休，但白泽的脾性实在过于生冷，这样问话很明显是在说正经事。
所以沉舟也稍稍收敛起了浪荡形容，面色平和地开口道：“卫无疆去长安了，但是外面出了很多事，很不正常，我有点不放心。”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白泽脸上带着一抹冷笑，却并无半分插手意图。
东胜神州茫茫万里，追求大道者如过江之鲫数之不尽，若每个人的修行都要他白泽来援手，哪怕他化身功参造化、明鉴天心的神仙，那也是累死都不可能的。
追寻大道，从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唯有厚积才能薄发。
十年来，卫无疆闻鸡起舞修习武道，风刀霜剑锤铸肉身，日夜不辍感悟修行，厚积已经有了，薄发的那一天想必已不会太远。
白泽很期待，但他并不准备出手为卫无疆做什么，所以面对沉舟的求助，他只是很冷淡地摇了摇头：“年轻人，出去闯一闯是好事，不过是长安而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哪里需要什么帮助。”
“他若是能够在长安闯出一片天地，无论有没有你我庇护，将来他一样会在东胜神州崭露头角、名扬四海。若是他最终在长安泯于众人，最后碌碌终生，那也是他的命，是天意如此，与我白泽何干。”
白泽负手而立，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冷得好似一块冰山。
沉舟面色铁青，沉声道：“这次不一样，八岐的人又出来了。”
“八岐？”
八岐二字好像是一个禁忌的存在，以至于仅仅听到一个名字，就连白泽都不能淡定了。他金色的瞳仁重重一缩，倒竖起来：“那群地老鼠又出来了？他们干了什么？”
“就是八岐，所以我才会不放心，你知道他们的手段的，从来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沉舟的面色有点阴郁，带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我们俩在这里呆了太久，眼睛只看到了妖域，却忘了去看看人间，哪知道人家就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闹腾的厉害。看来那边的人，还真是毫不犹豫给了我俩一巴掌啊。”
沉舟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全是遗憾，甚至还有几分怨念。
轰隆隆！
沉舟话音未落，天地间凭空生出一道惊雷，声震百里。
白泽猛然抬起头，眼中神光灼灼泛出犀利的神采，重重一声冷哼：“放肆！”
砰！
通天峰附近的云海，陡然生出滔天巨浪，刹那间掀起出银白色的万丈狂澜。
以通天峰为圆心，连绵不绝的银色云海一层层猛烈倒卷开来，好似被人冲天一拳，凭空震散了整个云海！
峰顶狂风呼啸，吹得沉舟的衣袍猎猎作响。
白泽平素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但是最好面子。
他在帝下之都坐镇八千年，没放过一只妖孽从妖域进入人间，但这次八岐的人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嚣张，看来他是动了真怒了。
白泽与沉舟相对而视，谁也不肯再多说一句话。白泽沉默了很久，最后竟转身拂袖而去。
“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那抹大红色的身影早已隐入重重深宫，只留下清冷的答复，回荡在宫殿外的寒风里。
半晌之后，沉舟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头疼地笑了笑：“他娘的卫无疆，老子为了你，可真是得罪大爷啦！”
侧首回望，茫茫云海被震散之后，天清地朗，夜空如洗。
远处依稀可见到雍州城夜里的烟火，沉舟望向那个熟悉的店铺方向，脑海中浮现出卫无疆小时候拿着在大雪中练刀的场景。
茫茫大雪，挥刀的少年，咬着牙，全身冻得青紫……
……
遥远的京都，长安。
今夜长安的夜色极美，璀璨的星河横亘万里，银白色的星辉在夜空中四处流溢，交织成一片星光的海洋。
云薄月朗，长空生风。
长安城里有一座高楼。
这其实有点近似于是废话，长安是大唐中枢，千年帝都，理所当然会有很多或构思极妙巧夺天工，或巍若山岳直刺苍穹的高楼。
只是这座高楼不是一般的高楼，因为它未免实在太高了。
即便这座楼位于偏远的城东，即便它已远离了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广厦，可是那些亭台楼阁与之相比还是太小，就像梧桐旁的树苗一样，更显得单薄而简陋。
甚至坐镇长安中央的那片紫金色的建筑群，面对这座高楼，可能都会遥遥生出一股仰视感，使得这座楼更平添了几分一览众山小的煌煌气势。
一剑西来，长安梧凰。
所以这座楼名梧凰，乃是天子禁苑，非大唐皇族不可踏足。
梧凰楼，露台。
一个高大的人影静静地站在露台旁，看着脚下千尺之外，长安城里那些一片又一片的灯光，姹紫嫣红，纸醉金迷。
四周传来若有若无的丝竹管弦声，隐隐的酒香在夜风中飘散到不知名的远方。那道人影并没有在意长安城里的繁华景象，只是目光悠远地投向城外某处远山。
夜色深重，山影重重，杳不可见。
露台边的人影负手而立，平静道：“我听说，稷下学宫那边，追查到了婴童失窃案的线索？”
“回禀殿下，三日前苏少商追查到了八岐组织的踪迹。”某个声音从角落里月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传来，平静阴柔。
露台边的人影微微回首，低沉道：“除此之外呢？”
“其他的，还没有消息。”那道阴柔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顾忌什么，半晌之后才开口道：“我们安排在稷下学宫的人，被排除在了那一次行动之外。”
“什么？”那位身份高贵的“殿下”明显很不满，甚至连声音里都透露出一股阴寒的气息：“你们神彻卫是干什么吃的！”
这阴寒的气息绵长而深邃，让人联想起漫天大雪中觊觎黄羊的独狼。
那在角落里藏着的声音的主人没有说话，只是一味沉默着等待。
“哼，”露台边的人影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件事，我暂时不追究责任，该你们神彻卫做的，你们继续做。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再让我失望。”
这位殿下的声音，充满了类似于金铁交鸣的金属质感，厚重而冷冽：“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他话音未落，风声却已经为之一紧，梧凰楼里的气氛沉重得好似黑铁，无来由的杀气凛冽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