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阁中,
金叶子的光芒散晕在两人精致的面庞上,佳人与公子,一时相对无言。
片刻之后,这位青鸟姑娘收起了那副清冷模样,神情刹那间变得娇羞妩媚至极,神色转变之快令卫无疆几乎失了分寸。
只听她娇声道:“这位大爷,您说的奴家实在是不懂,说的都要吓到奴家了。”
说话间还拍着自己的胸脯,隐隐约约露出几分白皙肌肤。
卫无疆几乎要呆了,他可是从未经历过此等阵仗,但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了,也只能强装下去。好在沉舟平时逛过青楼之后多少会给他说点花坊风流事,所以他现在也勉强能做个样子。
“哈哈,你这小浪蹄子。”卫无疆故意做出一副色授神予的样子,面带得色地笑了笑,伸手一把将红袖揽在怀中,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爷既然进了红袖招,就不缺这点银子。”
“咯咯咯,”青鸟也掩着嘴笑,音轻体柔:“爷既然是来找乐子的,那可正巧了,今天是红袖招开业一周年的好日子,可是为您这样的恩客精心准备了节目呢。”
“哦?什么样的节目?”卫无疆也笑了,靠在椅背上,随手捻起桌上果盘里的果脯点心,放在唇边:“你倒是说说看,说得爷心里痒痒,爷重重有赏。”
“呵呵,这个嘛,就不足道了,大爷您拭目以待就是了。”那红袖也不多说,只是躺在卫无疆怀里吃吃地笑。
“咣!”
卫无疆脸上带着笑,还来不及说话,便听到了锣鼓交响作鸣的清越声音,转头望向红袖,却发现她只是伸手指了指窗外。
卫无疆会心一笑,抱着她站起身来,走了几步便靠在窗边。
这女子红袖长裙拖地,煞是好看。
“南来的北往的,走东的闯西的,诸位老少爷们儿,各位安好!”
注目场间,刚才唱曲儿的清倌人早也不知去了何处,此时台上摆了一台大大的艳红色轿子,披红挂紫,喜庆得很。
而在这轿子前头一丈远,一个面色红润,姿容富态的老鸨正在朝着大厅中讲话:“今天,是我们红袖招在玄水镇开业的第三百六十五天,轮回有数,正是大好的日子。有赖诸位的大力支持,今日不过两个时辰,本店的流水已经有了黄金一万两!”
说到这里,老鸨竖起了一根手指头,姿态昂扬望着台下。
“轰!”台下如同炸开了锅,喝彩鼓掌的声音如雷动,议论声一浪接着一浪。
老鸨子将手虚压了一下:“我们红袖招开门就有这样的好彩头,实在是仰仗诸位,老身在这里代表红袖招,向各位表示感激!为了回馈诸位的盛情,本店今晚准备了特别节目,以感谢诸位的鼎力支持!”
老鸨子面上带着笑,让开身形,露出后面鲜红欲滴的轿子,朗声道:“这轿子里坐的是益州最负盛名的花魁,靓绝西南的越十娘姑娘!”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不管是台下楼上,诸多豪客富绅的议论声如潮水般响起。
“竟然是越十娘,这可了不得……”
“是啊,这越十娘可是益州十八城当之无愧的第一绝色,想当年益州牧的公子哥,为了她可是一掷千金,只求一亲芳泽却不得啊!”
“这红袖招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请得动这样的人物?”
……
议论声纷纷四起,三楼上的听风阁却并无半分生息,寂静得很。那名为青鸟的女子风姿绰约,却只是饶有意味地靠在卫无疆身上,不言不语。
卫无疆却是在思索那越十娘是什么人,竟能引得场中无数豪客富绅这般热闹。
听了一会儿,卫无疆心中总算是有了底。
原来这越十娘,乃是益州城一年一度评选出来的十大花魁之首,相传它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擅诗词歌赋之道,射艺超卓,再加上她九州闻名的“剑舞”绝技,可谓是身具十番技艺,故而雅号“十娘”。
又因为传言她乃是万中无一的绝色,乃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于是市井赠之花名“越女”,意思是可以比之古越国西施的绝色女子。
益州乃是天府之国,交接南北,山秀水美,最是盛产美人,能在益州十八城百花大会上艳压群芳、一举夺魁,那绝不是单靠姿容艳丽就可以的,还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礼仪无不熟稔,这才过得了那些个大儒名士的眼。
有传言说,这位“越女”姑娘身世奇异,乃是异国公主,因为年少时国难动荡流亡中原,最后不得已流落到了益州的红袖招教坊,自此益州便多了一位传奇花魁。
更为传奇的是,这位“越女”已经一连蝉联十大花魁之首三年,其中无论多少后起之秀争奇斗艳,她依然高坐群山之巅,一览众山小。
由此可以想见,这位越十娘盛名久享之下,这红袖招里的男人们会多么热血喷张,腰包里白花花金灿灿的金银又将留在这里多少。
不过嘛,卫无疆心中却还有几分疑惑,因为从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嫖客口中,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的信息——
就连益州牧的公子,一掷千金都不能一亲“越女”芳泽——这可是说明,这位越十娘,乃是卖艺不卖身的!
“那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卫无疆的手指轻轻扣在窗栏的雕花纹路里,皱着眉头苦思。
青鸟见他盯着那顶大红轿子的眼睛转也不转一下,顿时掐了卫无疆一把:“公子爷,这位名动西南的花魁可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呢,您还是别放心思在她身上了。”
“哦?你怎么知道?”卫无疆回过神来,盯着眼前的青鸟,似笑非笑的说道:“那不如你来讲讲,这位越女姑娘,怎么个带刺法?”
“呵呵,这个嘛,”青鸟的表情都掩在面纱之下,唯有银铃般的笑声传出来:“那就要看公子爷您怎么讨得奴家欢心了。”
“哈哈,这还不容易,”卫无疆浪荡不羁地笑了笑,随手提起桌上的酒壶,斟了一杯美酒递在她面前:“佳人在怀,怎能少了美酒相伴?”
谁知青鸟却连酒也不饮一口,径直推在卫无疆面前:“公子爷您喝了,奴家就为您讲一讲这位传奇花魁的故事。”
“哈哈,这有何难?”卫无疆端起美酒一饮而尽,开口道:“这下该你说了吧?”
“呵呵呵,那公子爷可要听好了,奴家讲一个故事的价钱,可是比这条街都要贵呢,您今天一杯美酒下肚就能换来一个好故事,可算是捡着了。”
卫无疆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怀中的美人。
青鸟顿了顿,脚尖点在地上转了个身,罗衫轻舞,换了个姿势挂在卫无疆身上,这才缓缓开口道:
“这位青鸟姑娘,其实并不是什么流亡的异国公主,那些传言只不过是市井中人的无端臆测罢了。说起来,还不就是穷人家过活不下去了,才被家中父母卖到青楼去的可怜人。”
青鸟的声音带着几分飘渺和追思,将一位花魁传奇背后的平凡事迹娓娓道来:“一个十一岁的少女入了教坊妓院,哪里会有什么安稳日子过?每天都是嬷嬷们的调教,要学琴棋书画,要学诗词歌赋,还要会唱曲儿,会歌舞,要去学能够讨达官贵人们欢心的技艺。”
“天还未亮,便要起来练习身段,所有客人都散了之后,还要帮着收拾教坊里的一切。每日里不过两三个时辰可以歇息,这样熬了三年,越十娘都要忍不住自杀啦!”
“自杀?”卫无疆插了一句话,“她不是花魁吗,怎么闹得要去自杀?”
青鸟抬起头横了他一眼:“你见过十四岁的花魁吗?”
“那时候越十娘还不是花魁哩,只是个教坊里寻常的小丫头,因为有几分姿色,才被嬷嬷看重了几分。那一年有位贵人到了教坊,要找几个清倌人作陪,她有幸得了嬷嬷推荐,这才有了成名的机会。”
“为了那次机会,越十娘足足准备了十几天,从伺候贵人的礼节,到斟酒的高度,再到宴席间讨贵人欢心的笑话段子,都排演了无数遍。后来就是去侍奉那位大人物啦!”
青鸟的声音似乎隐隐有些颤抖,但她还是抬着头继续讲着故事,卫无疆能够感觉到,她此刻是在凝视着自己。
“后来的事情想必你都听说了,这位姑娘现在是益州首屈一指的花魁,是西南独占鳌头的绝色呢,怎么样,这个故事好听吧?”
不知怎地,卫无疆听完这个故事,却觉得一点也不好听。
于是他低下头,轻轻抚着怀中美人黑亮的秀发,面色温柔,轻声说了一句:
“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听。”
“是吗?”青鸟颤声道。
“我觉得这位姑娘太苦了。”卫无疆心里忽然泛出一丝奇妙的预感,预感怀中的美人即将离他而去。
与此同时,楼下戏台上的老鸨用力将手向下压了压,周遭的聒噪喧哗声渐渐低了下去,直到最后全场一片寂静,只剩下了粗重的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所有的男人们都看出了老鸨有话要说,再看一眼那鲜艳欲滴的轿子,所有人都意识到——
越十娘,这位传奇的花魁,就要出现了!
戏台上的老鸨脸上带着兴奋的潮红,朗声道:“接下来,就有请我们艳冠益州,花名最盛的绝代花魁,越女姑娘!”
话音未落,
台下猛然爆发出一片山呼海啸的声音!
听风阁。
此时卫无疆却全没有意识到外面有什么变化。
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同情,还有几分怜爱,对着红袖轻声说道:“我听人说过一句话,叫做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你要不要喝一杯美酒,与我同销万古愁?”卫无疆凝视着戴着面纱的青鸟,他黝黑深邃的眸子带着一丝清光,清澈得好像一泓秋水。
“来不及啦,这杯酒只能等到以后再喝了。”
红袖摇了摇头,随着那轿子珠帘的掀开,她蓦然放开了卫无疆,纵身跃下三楼!
在最后一刻,红袖掀开了面上罩着的面纱,露出倾国倾城的容颜,静静地凝望着卫无疆。
红裙飘飞,佳人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