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长孙明月，我看这女儿红我是喝定了！”一道爽朗的大笑声在林中回响不绝。

“卫无疆，咱们还没到出口呢，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另一道清冷的声音不甘地回应。

帝下之都。

两道笔直的烟尘冲天而起，将弥漫的白雾从中破开，好似一支离弦利箭穿透重重甲胄，自遥远的莽荒丛林深处霸道地贯通到帝下之都边缘，势如破竹。

烟尘越发近了，如果有人站在帝下之都的入口处，便能够看见一黑一白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奔行在烟尘最前方！

正是卫无疆与长孙明月！

“哈哈，好啊，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卫无疆纵声长啸，即便要穿过重重古树枯林，他的身形也不见半分凝滞，行云流水一般便窜出数丈远。

此时，卫无疆心中可谓是快意无边。想想也是，为了帮助长孙明月取得天珠，帝下之都一行可谓是经历了重重险阻，先是黄泉路奇变突生、幽姬蛊惑人心、司徒颖被掳走，又有天珠现世、兽潮爆发。

无论是之后的凶狂狻猊，还是司徒颖反戈一击，都是凶险不堪，差一步便要致人死地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卫无疆也是后心一阵发凉。

“奶奶的，终于甩开那个妖物了！还有玲珑天珠，真是个好东西啊！”

在这与世隔绝的莽荒丛林中，奔行了三天三夜，两人终于成功地将“司徒颖”甩开，极速踏上了归途。

更奇怪的是，玲珑天珠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能够治愈人体所受的创伤，卫无疆被司徒颖贯胸一剑的可怖伤势，竟在三天内好了个七七八八。

现在么，一切总算有了那么点柳暗花明的意思，特别是一炷香之前，卫无疆与长孙明月已经越过了他们进入帝下之都时，遇到的第一块界碑。

两人也终于踏上青石路——

归途已近，归期便在此时啦！

“本少爷吉人自有天相，这一路，总算是要到头了！”

卫无疆在心里暗自庆幸，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回来了。所以他忍不住放声长啸，甚至还有闲心打趣：“明月，最多不过还有一百里路程，我们就要出去啦。我看你是不会有这个机会赢我了！哈哈！”

卫无疆的声音听起来好似流泉漱石，清朗中带着一种豪气干云的气质，听得长孙明月也是心神摇荡，她展颜一笑，回应道：“哼哼，本姑娘还没尽全力呢！你可莫要得意太早！”

话音未落，长孙明月浑身突然腾起一阵银白色的光华，如梦如幻地将她的身影笼罩，然后长孙明月便像是一道奔雷，刹那间划过数十丈的虚空，转眼便将卫无疆狂飙突进的身子甩在背后！

长孙明月银铃般的笑声传来：“卫无疆，记得你说的上好酒席，我要这世上最稀罕的琼浆佳酿、美味佳肴！”

卫无疆闻言面上的表情一动，眼神突然有点迷离，看着飞舞如云中仙子的长孙明月，一丝奇怪的神色浮现，喃喃自语道：“琼浆佳酿算什么，美味佳肴又如何，这世上最稀罕的是……”

卫无疆的话，被吹散的呼啸的风声中，叫人听不真切。

都说少年情怀总是诗，卫无疆此时心中便有一种作诗的冲动，只是不知道，这首诗是为谁而做呢？

“喂，长孙明月，你竟然使用真气耍诈，简直欺人太甚啦！”

卫无疆身形猛然一震，刹那间便已朝着那抹鹅黄色的身影追去。

……

夜色将晚，远处的听霜城点起了无数的烟火，鼎沸的人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明显，也将还未归家的游子，衬托得格外寂寥。

“热闹都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不知为何，浪荡子沉舟的心里突然蹦出来这样一句话，以至于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孤独。

确实，任谁在晚上坐在荒郊野外的凉亭里，都会让人觉得孤独。特别是，这个人还在喝酒，一个人喝酒。

“浪里个浪，浪里个浪，花酒西施真漂亮……”

沉舟都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酒。

第一缕朝阳洒落大地的时候，他在喝酒；第一缕月光光照四野的时候，他在喝酒 ；第一声清寒的梆子声响起的时候，他还是在喝酒。

似乎在沉舟的生命中，酒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生来的唯一伙伴，还坚持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需要。

“这女人啊，就像酒，有的辛辣好似烧刀子，大雪天灌一口暖人心肺；有的呢温和如清酒，恬淡怡人看着赏心悦目。”沉舟似乎已有点醉了，所以面前即便没有一个人，他也还是说着话：“这些呢，都是好酒，但是有一种女人是不能碰的，她们就像君王鸠杀功臣的毒酒，每一杯都是人间绝好的佳酿，可是啊，喝一口人就死了。”

“所以啊，卫无疆，你以后就得学会喝酒，学会喝好酒，那些个毒酒，你就，你就……”沉舟的眼神全被一股酒意弥漫，连说话都说不完整了，所以他只好一头醉倒在地上。

月色动人，似一层轻纱盖在醉卧凉亭的沉舟身上。

沉香亭中，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今夜很是寂静，但这里却没有半分虫鸣鸟叫，只有清风掠过檐角的风铃，带起的清脆旋律回响。

亭中的沉舟似乎是有点冷了，翻身打了个呼噜，然后在一地酒水流淌中沉沉睡去。

“哎，你这是何苦呢。”

不知何时，或者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吧，一道温和的声音从亭子外传来。

亭外，出现一袭白衣。

来人是个女子，但却用薄纱蒙了面，不愿人见到她的容颜。

这个女人身材丰腴，着白衣执长剑，浑身透露出一种凌厉的气质。

若是卫无疆今夜在此，一定会发现来的女人似乎和长孙明月有着一样的气质。但这人的气质却比长孙明月多了一份内敛，若说长孙明月是一柄锋利的长剑，叫人不敢轻犯，那么这个女子可以说是有剑意却无杀气，就似宝剑未出鞘时藏锋于内，多了几分内敛深沉的气度。

可惜，这里只有沉舟，喝醉了的沉舟。

“你这是何苦呢。”

这白衣女子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她看向沉舟的眼神很奇怪，那是一种夹杂着追忆、惆怅、哀伤、悔恨等等情绪的复杂眼神，这些情绪在她如水的眼眸中不断搅动，画出无数涟漪。

但最后，这一泓秋水终于剔尽纤尘，只剩下了无边的深情。

于是她终于知道，她还是爱着这个喝醉了的男人，即便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即便他们曾经决裂，曾经狠狠地伤害过彼此，也被彼此伤害，但是，她还是爱着他。

想必，沉舟也还是爱着我吧？这个白衣女子在心里揣测着。

“当年我便叫你少喝酒的，你只是不听，还要抱怨我多管闲事。”这白衣女子蹲下身子，轻轻抚着沉舟的额头，爱怜之色毕现。

她也坐在了地上，然后，揽身将沉舟抱在怀里。

“咳咳……”这女子捡起散落的酒坛子，往口中灌了一口酒，却被呛得直咳嗽。

“那时候你总说能喝酒的男人才是大英雄，你就是要去做一个大英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你老是说，总有一天，你会驾着七色的云彩，在九霄剑宗最高的天元峰上给我唱歌听，可是你为什么没有来？”

“我记得那时候你还不是什么大英雄，你只是一个叫沉舟的浪荡剑客。而我也只是九霄剑宗的普通弟子。我们相遇，相知，相爱。”

“想想那时候的时光，多美啊。可是你还是不满足，你还是要去做你的大英雄。”说到这里，这个气质超尘的白衣女子，说话的声音竟然微微颤抖起来，带着一股难言的悲切：“你要去做你的大英雄了，可是你的女人，你的孩子你都能不管了吗？”

“沉舟，你说过总有一天，要带我去昆仑之巅看日出，你说那一定是人世间绝美的风景。可是，最后我登上昆仑之巅，看到的不过是一片白，一片红而已。那里的日出，其实与别处没什么两样的。”

这女子的声音慢慢冷了下来，她放开了沉舟，站起身来，开口道：“你说过，你要来娶我，于是我在九霄剑宗日日期盼着你快来，那时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可是，我等了十六年，你还是没来。”

“今日，东胜神州暗地里风云动荡，我九霄剑宗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境地，这一次，我要去做我的事情了，我等不了你了。”

这女子说完这番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一袭白衣，似乎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最后终于没入了帝下之都郁郁重林之中。

沉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翻了个身起来，迷迷茫茫忙地睁开眼，似醉似醒地开口道：“谁啊，是谁在这里说话？不知道老子喝醉了吗？”

却发现沉香亭中什么都没有，于是嘟囔了两句，沉舟便又沉沉睡去。

清风无痕，南雁无声。那女子静悄悄来又静悄悄去。她说了很多，却又像什么都没说，因为她想说给他听，他却一句都没有听到。或许，错过了十六年，那便是错过了一辈子。

最后，沉香亭中又只剩下了沉舟一人。

只是，沉舟身上多了一条西域大宛国真丝绒毯。

绒毯上，放着十六颗红豆，绣着一幅昆仑雪域日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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